这所城市的秋天,容易下雨。
裴临背着霍修珣还没出公园,天空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很快脚下的秋叶都被沾湿,失去了脆吱吱的灵魂。
还好公园门口有出租车在等客。
霍修珣一直最讨厌雨天。
似乎只要下雨,就注定没好事。
据说当年,他那个血缘上杀人犯的爸提着柴刀犯下重重血案的夜晚,整个城市就在下一场罕见的暴雨。
后来,小小的男孩浑身是伤、夺门而逃,却每次都泪眼模糊摔倒在泥泞的雨地里,被满身酒气的叔叔拖回去,重新落入那个张着血盆大口黑洞洞的屋子。
再后来,春雨细密。
少年辗转数天,火车、汽车,到了千里之外。
新建的洋气单元楼下,女人盘着棕色的长发,一身类似旗袍的玫红新衣,微笑跟背着书包的豆丁大可爱女儿与西装笔挺的老公告别。
她是那样的温柔,理想中妈妈的模样。
可回归头看到他时,她却是极端惊愕,害怕,脸色惨白。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找各种蹩脚的借口、低声下气求他赶紧离开,似乎生怕摆脱多年的噩梦又重新缠到身上。
于是他点点头,走了。
那一天,汽车晚点,火车晚点。他滞留在车站,百无聊赖看着春雨里枝头嫩叶抽出的绿色新芽。
突然想起他竟然忘记告诉她,她其实不必怕。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留下,也没有想要破坏她的生活,他只不过是单纯想要看看她。
从未见过,才想要看看。
高中毕业的那天也下了小雨。
裴临那天穿得很正式,全身上下一丝不苟精致到袖口。
他带了伞又有车接,却还是不忘用修长的手指细心地将名校的录取通知书在防水文件夹里,整整封了两层。
裴临十八岁,已是严谨认真。
从那以后,一年又一年,少年变成男人。有些人则像一个耐心又绝望的猎人,蹲守着,眼睁睁看着男人日臻成熟,越发的香甜诱人。
他不在国内,却知道裴教授爱穿慵懒随性白衬衫,更知道他偶尔换成黑色时的反差诱惑。
裴教授的休闲装不多,却懂得搭配,普通的衣服总能被他穿出不一样的味道。
裴教授永远穿正装最帅。
把头发梳上去,露出敞亮的额,西装扣子解开两颗,领口若隐若现锁骨的弧度。精致的袖扣闪耀,映衬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诱人,金属框眼睛下淡漠的双眼禁欲气质十足。
人类这种生物,天性本贱。
喜欢美好的事物,可骨子里又总压抑不住熊熊燃烧着的恶劣,与蠢蠢欲动破坏欲。
又或许,只是他自己不正常——
才会一次一次肖想,总有一天,他要把那道貌岸然的男人狠狠压倒,扯掉他装模作样的领带,撕碎他一本正经的西装,揉乱他一丝不苟的额发。
让他恐惧,让他露出慌乱和破绽。让他发抖,让他无能狂怒,一口狠狠咬过来。
他就也咬回去。
牙尖破开修长颈子,品尝温暖跳动的小血管,吸吮里面的青涩的甘酸甜美,让他发出喑哑的呻|吟声,耳鬓厮磨。
裴教授不会让着他,会和他拼命互相撕咬,像最原始的野兽一般。
直到气喘吁吁,直到双双筋疲力尽。直到温暖的血,灼热的□□,全部翻滚纠缠在一起。
他肖想了很多年。
却没想到时间却戛然而止,在那片下着细微小雨,阴沉倒腾的黑色海上。
雨落在脸上,冰冷,黏腻,刺骨,滚烫。
……
深秋的出租车上,窗外一样的细雨打花了玻璃,打不进车里来。
胃药和止疼药竟起效了。
刀子般碾压绞紧的感觉降了下来,只剩下隐隐作痛。霍修珣靠着裴临,闭着眼睛努力忍耐。
他浑身都太冷,裴临掌心却温暖,他于是一直双手抱着人家的手压在上腹,贪婪汲取着源源不断的暖意。
下车时,他又好了一些。
可以自己走了,却贪心地继续紧闭双眼装作痛到发不出声音的样子,任由裴临小心翼翼背他下车。
两个人都湿透,接触的地方隔着衣服,传来皮肤相贴的滚烫。
在裴临背上,霍修珣偷偷睁眼。
他知道自己重,知道自己是在添麻烦,但反正他脑子早就坏掉了,放任自己奇异地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他背着我,可我在他背上也等于是他的人形雨披。
两相抵消,他也不亏。
小别墅里亮着灯,陶阿姨已经回来了。
裴临就猜到是这样,特意让车子绕到后院小门,多淋了半分多钟的雨,人形雨披倒是一点都不介意。
那些穿越者,一个个的目标都是“治愈”他、温暖他。
给他糖,给他笑容。却没有人知道他早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没有期待。
他本以为谁也救不了他。
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也是阴沉沉,也是下着雨,也是冷得要死。充满柑橘香的车子里,他又有了活下去的指望。
从那以后,一切渐渐好了起来。就连最恨的雨天,他在此刻竟也希望大雨漫长,不要终结。
人类的本质是双标。
他藏住伤口,厌恶有人试图碰触。可到了裴教授这里,裴教授并没有想要碰他的伤,裴教授没有要治愈他,裴教授只是很无奈地背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