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晚上的时候,雪虐风饕，待在屋里都感到气温降了。

驻地老alpha裹着一身风雪从外面回来，“我看到村里不少家里主事的,都奔着老村长家去了。怕是村里有事要吩咐下去。”

老alpha说这话的时候,瞥了周言昭一眼。

“回回都这样,教化官一来，那老东西都要给村里提个醒。村里人都听那老东西的话,也不知道这帮人怎么想的,窝在北地有什么好。”驻地一个beta无奈的摇摇头。

另一个驻地beta好心的提醒周言昭,“每次开完会,村里人对教化官态度就变了。”

周言昭感激点点头，表示她会注意的。

天蒙蒙亮,路道上的雪都没清理，村里就有人来喊。

周言昭收拾收拾跟人去了村长家。

老村长先是礼貌问候两句,才开始进入主题。

“我才知道前几天发生的事，村里年轻alpha冲动了些,教化官别见怪。我已经骂过他了,也叮嘱过村里其他年轻alpha。不允许他们再对教化官无礼。教化官是联合政府派遣来的，我们应该礼遇对待。”老alpha满脸皱褶,眼皮耸拉着,态度不冷不热。

光一口一个教化官，双方彼此对立已成事实。

周言昭嘴角噙着笑意,“您客气了，都是年轻人，难免发生一些口角,您不用在意。你要是背后骂他,回头他们该记恨我了。”

“教化官来北地也有些日子了,决定什么时候给大家上上课，我这边好给大家伙说一声。”老alpha眼皮动了动，声音不疾不徐的接着说，“村里人都比较传统守旧，有些固执。劝他们上课，实属不太容易。希望到时候教化官多些耐心，好好和他们说说外面的事。”

周言昭抿抿嘴角，“老村长，上课的事就免了吧。我也不是什么老师，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是大家的自由，都应该尊重大家的选择。”

老村长支起眼皮冷冷看了周言昭一眼，嘴角往上扬了扬，“教化官，倒是不同于以往那些人。”

“可能，我比较年轻吧。”周言昭笑笑。

“年轻有年轻的好处，更能把外面的世界说的有趣些，想必村里人都爱听。我看我帮你定个日子吧，就明个下午，雪天大家都没事，聚在一起，听听外面的新鲜的事，打发时间也不错。”老村长苍老下垂的下巴，微微颤动，呵呵笑了两声。

没有拒绝的余地，对方根本不给她机会，径自拍板定下了。

周言昭回驻地路上，见到几个熟悉的oega，刚要挥手打个招呼，对方眼神闪躲，随即转身避开了。

一连几次如此，周言昭立马懂了。

老村长怕是明白她的意图，已经再防备她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

村里beta倒是对周言昭一如既往。按照他们的话说，他们这些beta，在村里话语权不重。很多时候都会被无视掉，村里更看重alpha。

周言昭自然看得出来，几个beta自嘲中，满满的沮丧和无奈。

周言昭想鼓励他们，给他们讲述上次抓捕潜入人犯，警务部防护部中所有beta成员立功的事情。“那次情况真的很危险了，所有alpha都中招了，发热难受的躺在地上动都不动，连说话都困难。唯一不受限制就只有beta组员。当时也全靠着他们，才没全军覆没。

和人犯周旋，救治现场受困平民，还要负责清除诱发剂。躺下的alpha，还要想办法抬出去。当时所有beta组员都忙翻了。”

几个beta听得入了神，一个个眼神闪着惊奇的光，他们很少听到这么直白夸赞beta的话。仿佛感同身受一般。一看到周言昭停下，立马追问到，“后来呢，后来怎么样？那些beta组员完成任务了？”

周言昭扬起嘴角，“完成的相当出色，活捉了最后一个人犯，救下所有人质，完美控制诱发剂扩散。这次行动，警务部和防护部的所有beta成员，都获得了表扬和嘉奖。星网上更是大肆报道，可惜这里连不上星网，不然能给你们看看照片。现在说起能力，alpha和beta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天生的强。”

几个beta一听，似乎受到了鼓舞，神情雀跃的道：“比力气我们一点不比alpha弱。”

“在我防护一组，有些beta比alpha都出色，现在外面很多工作都不计较alpha和beta，都是一视同仁。”周言昭看来，这几个beta，可能从小在村里不受重视，有些缺乏自信。

几个beta听故事上瘾了，一致要求周言昭再给他们说说她工作上beta成员的故事。

惊呼不可思议的时候，脸上，眼中都是一片向往的神情。

“行了，想听趣事，明天下午有的是。老村长明天会召集人，我得留着几个后备，可不能在这全讲了。”周言昭得回去和驻地的人说一声，挥手和几个beta说再见。

周言昭回到驻地的时候，唐尧不在。驻地bet说没看见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正准备出去找人，人自己回来了。

“阿昭，你回来了？我还出去找你一圈。”唐尧身上有层积雪，站在门口跺了两下脚，又伸手拍打来两下，才进屋。

周言昭立马到了一杯热水给他，“暖暖手。”

“阿昭，村里喊你干什么？”唐尧进屋子暖和一点，舒服的打了个颤音。

“说是明天下午召集村民，让我给讲讲外面的事。”周言昭低头给自己到了一杯，手指冻得有些发僵。

唐尧一听，随即皱眉，忍不住猜测一番，“那他们会不会使诈？或者要做什么？”想了想又解释，“他们主动提及这件事，总觉得不安好心啊。”

周言昭没言语，实际回来的路上，她也在细想这个事情。她回来时，和驻地的人说了村里决定。两个alpha也好，三个beta也好，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老alpha也说了，“都是这样，其他教化官过来，都是村长先召集人，不然总不能让教化官一家一户上门去吧。”

周言昭诧异，“为什么不能？一家一户上门劝说，也不是不行啊？”没觉得这个方法有什么问题。

可驻地其他人全都冲着周言昭摇头，其中一个beta给周言昭解释，“一家一户没说不行，可当你面说的话，回头就会转脸不认账，没用的。”

唐尧看周言昭没动静，低头翻开御寒服内侧的口袋，掏出银灰色的12号，笑眯眯递过去，“阿昭，这个12号明天先借给你用，要是没用上，你再给我。”这个不起眼的12号，唐尧已经当成是自己的，就是以后回去，也没想着还回去。

周言昭笑着看唐尧还给她的12号，有些哭笑不得。

唐尧没有收回去，坚持让她带在身上。

待在驻地，时间过得很快，天渐渐黑了，外面风雪咆哮。

躺在床上也能听到外面似有千军万马的恢弘气势，没有一丝睡意。周言昭听到旁边，唐尧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的动静，忍不住出声，“唐尧？”

“阿昭，我冻伤的地方好痒。”唐尧委屈巴巴的说。

周言昭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就怕他后面来一句，“你帮我抓抓吧。”这样的话，唐尧绝对干的出来。随即，只是愣了一下，“你把被子掀开一点，冷一点可能就不痒了。”

她冻疮的地方，不仅痒还发热，受不住，她就把脚伸到被子外面去，冻一冻。

唐尧在下面小声嘀咕了一句，周言昭没听清楚，只看到他继续翻了两个身。

“早点睡吧，明天事情比较多。”一想到明天下午的事，周言昭忍不住又陷入沉思中。想来想去，她是联合政府派遣的教化官，村里就是再不配合，应该也不会做的太明显。

没过一会周言昭的呼吸渐渐平稳，入睡了。

早上起来，天阴沉的厉害，像是天上罩着一层灰幕。一直到中午饭后，这层灰幕依然还在，只是更加灰暗。

村里来人，说都准备好了，让教化官赶紧过去。

驻地剩下一个老alpha，和一个beta留守，其他人一并过去。

村里有片宽敞地，很早之前搭了棚子，说不上多暖和，胜在地方大，人多。热热闹闹的，倒不显得寒冷。周言昭进去了看了眼，从自家搬着凳子过来的村民，一排排坐好。

有熟悉的村民，还主动冲着打招呼。尤其坐在第一排的一群beta，看到周言昭，兴奋的挥着胳膊。“这里，这里，我占着位置了。”

周言昭带着唐尧和驻地人过去。有个机灵的beta，一看人过来，立马把自己毛皮垫子拿出来铺上。

唐尧坐上去。

这边周言昭正和几个beta说话，那边走过来一个alpha，先是瞥了几眼beta，才神情淡淡看向周言昭，“教化官，村长在那边，说开始之前，想和你再说两句话。”

周言昭迟疑了下，“老村长没过来？”说完还在棚里左右张望了两眼。唐尧更坐下又站了起来，“阿昭，我和你一起去吧。”说着话，眼睛偷偷瞥了眼旁边站着的alpha。

年轻的alpha没理会唐尧，“教化官，村长年龄大，身体不太好，下雪路滑，村长就没过来。但是确实有些重要的事要说。”

旁边驻地alpha，皱着眉，“去一趟吧，听听老村长要说啥，说不定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呢。”

唐尧扭头看周言昭。

周言昭笑了笑，冲着几个熟悉beta打声招呼，“帮我看着唐尧一下。”转身又看着欲言又止，一脸不同意的唐尧说道：“你别去了，外面也冷。你在棚里等我，不会有事的。”

周言照出声安抚唐尧，又交代驻地人和唐尧坐在一起，这才放心的跟着年轻alpha一起去见村长。

出了棚子后，转身进了村里一条不宽敞的巷子，走了有二十米停下。周言昭回头看了眼，通过巷子口还能看到不远处的棚子，夹着风声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吵杂声。

朱红色木门很大，大概有六七米宽。在风雪侵蚀下，渐渐有些发白。门上又些传统雕刻工艺，看得出来是有些讲究的。可惜周言昭不太懂这些，大约心里疑问显在脸上，年轻的alpha不得不骄傲的开口解释。

“这是村里宗族堂，迁入这里之后大家伙第一件事就是建宗族堂。但凡村里有大事，大家都要来到宗族堂商议。村长的职责就是带领宗族延续下去，外面再好，可离开村子，宗族就不在了。”年轻alpha语气冷硬，眼神遮掩不住的敌意，对他来说，到这的教化官就是破坏他们宗族的敌人。

周言昭又重新抬起头打量一下，“宗族并不是圈住在一起才算是，到了外面，只要你们心系宗族，那就依然还是村里一员，宗族精神依然还在。”

年轻alpha愤愤不平，张嘴要反驳，红色斑驳的木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是一位五十多岁的alpha开的门。眼神冰冷，扫了周言昭一眼，并训斥年轻alpha，“说这么多做什么。”

年轻的alpha恭敬地点头说是。

周言昭跟在身后进去。

宗族堂应该没有住人，里面空荡荡的有些清冷，直到周言昭被领到一间偏僻的房间里。那五十多岁alpha，离开前只留下一句，“等着吧。”就转身走了。

大概等了有五分钟，门外才有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挪，行动缓慢。青苗搀着老村长的胳膊慢慢走进来。

周言昭倒是没想到在这会见到青苗，微笑着点点头，可青苗的反应却有些怪异，脸上没有笑意，迎上她视线，却把头垂下了。

心里有丝怪异，还没寻找怪异的出处，老村长已经被搀扶着坐在椅子上，并吩咐青苗下去端两杯热茶上来。

“老村长，不知道您喊我过来有什么事？”周言昭眼角余光看到青苗出去，注意到他脸上少了平日的阳光开朗，眼神也孤寂无采。

老村长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长久的惆怅呼出去一样，“教化官，在你开始之前，我想听听你对宗族的理解，我想知道，我们村去外面会如何，留在这里又会如何？”苍老沙哑的嗓音，透着满满一股暮气。

周言昭的心颤了颤，沉默了三秒才张嘴，“老村长，您可能对面世界不太清楚，你问我宗族是什么？我没办法回答你。我是个公户alpha，您可能不理解alpha就是alpha，为什么还有公户alpha？

在海蓝星，联合政府鼓励自由，不管oega和alpha，可以自由交往，结成伴侣。oega有孩子，自己不想养，就可以把孩子给联合政府，还会获得联合政府一大笔生养费用。从此父母和孩子之间再无关系。也就是断养关系。

甚至有些极端的oega像是找到一条发财致富的道路。

联合政府的规定只收容六岁之前的孩子。很多婴儿生下来没几天会被送到联合政府收容所。

在收容所靠着联合政府出资长大的孩子，就被叫做公户。

我我没有父母兄弟，有记忆起就在收容所里。收容所的其他孩子，考核不成功就会被调走，很多才见过几次，还来不及相处熟悉，有的就被送走了。

对公户出身的人来说，宗族是理解不了东西。但是外面也有很多庞大的家族体系，但是我觉得老村长您说的宗族一定和他们不一样。出去就意味着要改变现在的一切。”

周言昭并不想隐瞒老村长，因为一旦接受。这个居住在一起的传统村落，很快就要分崩离析，四分五裂。

青苗端着茶盘进来，茶盘上摆放着两杯清茶。白色瓷杯里飘着几片翠绿的叶子。袅袅热气里，裹着一缕清香。

“这是我们老家的一种野茶，叫月浅草。老家一座山头都是这种月浅草，以往都没人稀罕去采摘。可当要知道要离开的时候，大家都去摘了。

月浅草必须晚上采摘，一晚上炒熟。整整一个山头的月浅草被采完了，大家做成茶叶，第二天跟着其他星际飞船，去了不同的星球。

在海蓝星生活这么久，家家户户的月浅草都没剩下多少，老家的味道，都快要记不起来了。”老村长的声音有些抽噎，拿出一方帕子，捂住口鼻。

老村长端起茶杯，闻着茶香，一直舍不得喝，似是在回味。“每当闻到这股香气，就感觉自己又回到满是月浅草的山头上。风一吹，满山的月浅草，就像波浪一样“

周言昭没打断老村长的回忆，只是轻轻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清香，入口绵软，咽下去口舌生津，确实好喝。

老村长回忆够了，“我是一村之长，当初就是在宗族堂里，我对过世的上一代村长说，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维护好我们这个村。即使搬离原来的星球，我们也还是宗族，到那都不会改变。”

“老村长，”周言昭无奈的轻叹一声。

老村长放下手中杯子，伸手招呼青苗过来。

青苗低着头，一步步走过来。

“教化官，你看看青苗，他是我们村里出落的最好的oega。性子也好，村里很多年轻alpha和beta都喜欢他。你来北地这么久，不讲课不提教化的事，却和村里beta，oega打成一片。

你是我见过来这教化官里，最有耐心的一个。外面的世界对年轻人来说充满好奇。可他们的父辈们都在村里，他们不能走，也不能出去。我希望你能接受村里的好意，在北地安逸舒服的过几个月后回去”老村长把一言不吭，死死低着头的青苗，往周言昭身旁推了推。

周言昭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眉眼怒着，看着像个木头人似的青苗，只觉得怒气在胸中翻涌。强行压下去怒火，试着劝阻道：“老村长，青苗是个人，不是村里随意推出来的遮风挡雨工具，你这样做让我很失望。您是一村之长，青苗就不是你的村民吗？我可以无功而返，换下一个教化官来，到时候您又准备推谁出来？

老村长你维护的到底是什么？宗族我不理解，我想是人吧，人聚集在一起形成村落，朝夕相处有难同帮，有乐同享，和和气气一个大家族，是延续下去的动力。但现在我看到的不是这样，青苗他有父母家人，有朋友，有爱慕他的对象。您这出自维护宗族村落的想法，却一下子伤透了多少人的人。

您把他们的朋友，家人，当成一个物品一样推出去，您寒了他们的心。人心伤了，您觉得您的村落，您的宗族还能延续多久？三年，五年？”

一直隐忍的青苗，忍不住抬头，眼中闪着泪光。

老村长支起厚重的眼皮，扫了眼情绪激动的青苗，转头冷漠的打量周言昭，“你有智慧，口才也非常不错。可并不是每一位来这的教化官都会像你这样尽职尽责。”

周言昭眉头锁紧，“老村长！”

老村长从椅子上站起来，无视周言昭的怒视，只轻轻对着青苗说了句，“青苗，你是村里长大的孩子，怎么做，你应该知道。”冷冷说完这些，挪着步子越过周言昭。

门口五十多岁alpha出现，主动搀扶着老村长离开。

周言昭见状，立马抬腿要出去，门快速关上了，“教化官，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你有威胁，只是希望你能收下村里的好意。”

好意？青苗？

周言昭简直不能接受，上前推门踹门，“老村长，事情不是这样处理的，你放我出去，我们在聊一聊。”

“你别浪费力气了，这门看着是木门，可用的是金华木，非常结实。”青苗走到两人之前做的椅子上，把喝剩下的茶水，全都泼在地面上。

周言昭转身看到，微楞，眼中闪着疑惑。

青苗神情凄凉，“你上当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月浅草，村长骗你的。这是一种我们村里独有的一种秘草。不受欢迎的oega，会用这种草的汁液煮成茶水，偷偷给心仪的alpha喝”

周言昭心下警觉，伸手抚摸自己额头，颈后，这是快速辨析自己体温的办法，明明进来前还觉得屋里冷清，这会关闭起来，竟然有燥热发汗的迹象。

“村长知道你是返祖基因，所以才特意备下这种茶。”青苗认命坐在椅子上，等待时间过去。

周言昭心里一凛，村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她档案上的资料。唯一获取的途径就是驻地两个alpha中谁泄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