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父亲祈求的人类总是拒绝承认自身的罪恶,并将一切灾厄都推给了禁忌的祸乱神明,拒绝接受内心的盘查,得到了心安理得的安稳。
但这个人类并非如此。
不自省,不自谦,他挂着否定掉一切道德的笑,说着令他胆战心惊的话。
“还没遇到那个可怜的神器,停留在认为神明的本质就是肆意妄为上呢?”
他在说什么?夜卜完全不清楚,但他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让自己不高兴的,杀掉就好了,那都是不用在意的人类,是神明的贡品,也是养分。
但这时,他的长刀,绯开口了:回去吧,夜卜,这有关父亲,我们回去。
控制着宿傩身体的男人甚至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他不需要什么依仗,真正做到了如同犬姬所说的那样——把碍眼的东西尽数斩断!
不仅做到了,并且十分轻巧,轻巧得和五分钟前的稚嫩攻击完全判若两人似的。
红色长刀发出不详的鸣声。
夜卜快速判断着,很快得出目前看不出对方深浅的结论。
他不认为自己会输,但想不到自己会以怎样的形式赢。同时,绯的警告也印进了夜卜心里。
在他抽身离开前,男人像是完全看出来般,他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站姿漏洞百出,甚至颇为悠闲。
接着,夜卜听见他说:“既然你是祸津神,那么按理说,我也是可以作为信徒许愿的吧?”
夜卜:“……是这样。”
“好。”他的笑容加深了,在那张并不成熟的脸庞上维和得近乎诡谲,“杀了厄里斯,怎么样?”
事实上,这场迅速展开又迅猛结束的战斗并非无人见证。
有一个人——麻仓叶王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双方在战斗时候的心理,他从头到尾都跟了下来。
在听见男人借宿傩之口的愿望后,叶王无声地笑了。
就算不是信徒许愿无效又怎么样,他用这具身体说出口了。和厄里斯一向纵容着的肆意妄为不同,这次是连叶王都能清晰判断出来的踩线行为。
麻仓叶王一直很厌恶宿傩,这种厌恶是第一次见面后就出现的火苗,在每一次的接触中愈演愈烈。
一个人的心里说着厌恶,嘴上表达着无所谓——这是普通人。
一个人的心里说着厌恶,嘴上表达着喜爱——这是蠢蛋。
一个人的心里说着厌恶,嘴上表达着厌恶,且被无条件的纵容——这是宿傩。
麻仓叶王很喜欢呆在厄里斯身边,原因也很简单,他很安静,是由内至外的安静。
这种安静让他久违地感觉到自己呼吸着的是空气,眼睛看见的就是能看见的,耳朵听见的就是能听见的。
多像个正常的人类啊。
麻仓叶王第一次接触到神明的概念,他想,可能就是这样的。
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表情也没有语言,他站在那里看着你的时候,你便知道,神明之下,皆为蝼蚁。
那是一种不被在意的平等。
可这种平等被宿傩彻底破坏了。
于是憎恶的心情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膨胀起来,这一点,宿傩也心知肚明。
麻仓叶王在提前赶去安倍晴明的庭院的路上甚至压不住自己的笑,并且这种异常并没有被院子里坐着的厄里斯放在眼里。
在他说出“宿傩想要杀掉您”的时候,厄里斯的表情十分平静,还是往日里的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晴明多问了一句:“宿傩人呢?”
叶王答道:“和祸津神呆在一起。”
“还没分出胜负吗?”晴明有些惊讶,“我以为……”
厄里斯浸着夜空的眼倒映出麻仓叶王的身影。
今晚的诅咒之神意外的温和,放在往日里可能只是“嗯”一声结束话题,而现在他坐了起来,示意少年阴阳师走进一些。
一向不怎么给别人面子的麻仓叶王照做了。
厄里斯替他整理好有些散开的长发,又将脸侧的碎发帮他别到耳后,食指侧腹碰到对方柔软的耳垂。
他顺着向下,将少年的衣襟也板正,最后在他前襟轻轻拍了两下示意整理完毕,做完这一切之后才说:“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叶王直勾勾地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眸,压制住自己的恶意,用最无害的语气说:“宿傩向祸津神许愿了,愿望是想要杀掉您。”
在这一刻,院子里安静下来,连安倍晴明也不再开口。
麻仓叶王能感觉到面前的神明轻飘飘地将手搭在了他的颈侧,食指在颈椎凸起的骨节上。
他没用什么力道,像是单纯地表示亲昵的一种方式,厄里斯盯着少年阴阳师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将叶王的话复述了一遍,声音很缓:
“宿傩向祸津神许愿了,愿望是想要杀掉我?”
没等麻仓叶王有所回应,厄里斯收敛了所有的表情,在这个瞬间,冥界的一切特质都回到了他的身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灼目地金色竖瞳缓慢地移动着视线焦点,等漫长地几秒过去,麻仓叶王才意识到之前那句话并不是在问他。
厄里斯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门口地宿傩,冷漠得像是在看冥河中快要溺亡的冤魂。
“是这样的吗,宿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