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傩不说话了。
仅仅是控制住自己的手指不收拢就已经花费了他很大的精力。
身体是真的颤抖起来,却不是因为恐惧或是不安,他能察觉到自己现在很兴奋,破坏欲从血液里奔涌到肢体,再到接触的那块肌理。
脖侧是凉的,他的指腹是烫的。
——这个厄里斯是全然陌生的。
事实上,诅咒之神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一直是就是这样,攥着人们内心的渴求向上拉拽,用这些东西来将人类的情绪无限扩大,用欲望吞噬理智,最后成为互相攻讦的野兽。
纷争与不合总会滋生于这样的操控。
这也是明明交情没那么深,但在宙斯和厄里斯之间,哈迪斯仍然愿意帮他的原因之一。
每次冥府的运转出现断层,哈迪斯就会去厄里斯,而只要他愿意,战争和灾祸就会为冥府带来数不清的灵魂。
……
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见过这样的诅咒之神,就连从几百年后回到平安京的男人也未曾见过。
突兀改变了的命运线得到了一个不同的结果,而本应该最为熟悉的神明却露出了陌生的面貌。
于是,男人掩埋在沸腾边缘下的愤怒加倍了。
和他一起在平安京生活过的厄里斯是个这样的神明吗?
在之前,在那个与祸津神相遇的夜晚,他还记得自己带着不甘逃回阴阳师的庭院。
小腹的裂口顺着那里的口腔被侧切开,血和汗混在一起,这些他都不怎么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麻仓叶王像软刀的笑容,轻而易举地将神明的注意力划得四分五裂。
晚上好。
你遇见了祸津神吗?伤很重呢。
明天和叶王一起去东寺是可以的吧。
晚安。
在这之后,麻仓叶王无数次嘲笑,从他还是人类的时候笑到后来他变为诅咒。
这也让他了解了一些事实。
他的神明其实并不是对所有东西都不在意——不在意西国的妖怪,不在意安倍晴明,不在意麻仓叶王,不在意五条和禅院那两个家伙。
他也不在意自己。
即使他能掌控一切生死,万物匍匐在他脚底,提起死,人类会想起他,提起惧,人类还是只能想起他。
即使这样,即使「两面宿傩」的名字已经和诅咒完全化为等号,厄里斯仍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划出那道线。
线的这端是全世界,线的那端站着厄里斯。
所以面对神明,并非八百神明,而是如同厄里斯这样的神明,顺从和反抗都是没用的。
一定要狠狠地踩中他的底线,让他不得不抽出精力,逼迫他的视线从天际坠落。
他这次做到了,于是看见了这样的厄里斯。
而厄里斯现在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不要敬畏任何存在。”
他将宿傩另外的两只手抬起,这次放到了自己腰间。
厄里斯像个真正的家长,给生死,也给拥抱,他很强势,与之相矛盾的是他主动交出选择权的行为。
他让宿傩自己选。
宿傩终于能模模糊糊地摸懂厄里斯的意思。
和他之前想的不一样,和男人挑衅的也不一样。神明根本不在乎他是否造成威胁,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转投了别的神明,甚至是和他有着直接竞争关系的祸津神。
让厄里斯勃然大怒的不是这个。
“不要有任何信仰。”厄里斯把他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顶。
宿傩这才意识到厄里斯一直是跪在榻榻米上和他对话,这个认知让他有些失语,嘴唇动了动,只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嗯”。
“信仰代表着敬畏,敬畏会让你软弱。你是诅咒之神选择的人类,没有神明配得上你的信仰。”
厄里斯蛊惑般落下结语:
“如果一定要有这样一位神明,那只会是我,永远也都只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