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多是从县城出来的,白巡很幸运没有被堵在门口。他顺着人群走到人最多的地方,几乎一到了街口,他就闻到了各种各样从未闻过的香味……和臭味。
现在这条街已经不是一条“街”了,因为每天都有不同新商家出现,导致这条街的长度竟然超过了整个县城的三分之一。这样多的商家自然不会都是豆腐和吃食,在这街上逛上一圈,“衣食住行”所需的东西买全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最热闹的还是这一段特意拓宽了街道、第一个出现的“美食街”。
“烤豆皮!又香又麻的烤豆皮……”
“热圆子,热圆子汤……当日做出当日卖!”
“羊汤,羊汤!天冷的羊汤最好,来一碗羊汤咯——”
白巡在街口就差点被堵住,因为街口的烤豆皮实在过于火爆,排队的人从摊子口挤到了路中间,行人也不因此生气,挤过去的时候还探头探脑看摊子上卖什么,甚至有没吃过的人看排队人多也跟着排在后面。
白巡就是其中一员,他本是来查探的,不知怎么闻见这味道也跟着排起队。
炭火在陶炉中燃烧,穿着竹签的豆干一次次翻转、抹油、再翻转,油滴落在火焰中溅起火花和烟气,再由穿着薄衫的店家扯着嗓子叫喊一句“豆干好咯——”就是这条街道给人的印象。烦人的喧嚣成为热闹的一部份,嘈杂的人声似乎也不叫人讨厌了。
又一批豆干被穿了签子放到陶炉上,店家手上耐心重复着刚刚的动作,直到浅色的油泡带着焦黄的痕迹出现在豆干表面,拿竹夹把它夹起,在里面撒上葱花、咸菜末等等东西再像折纸一样把它对折穿上签子,薄薄一张豆干就鼓鼓囊囊地夹上了馅料。
最后撒些花椒粉、盐等调料,一份没有辣椒的烤豆干就做好了。
就这样看着店家熟练的动作,白巡耐心的等待着。因为是一批一批制作,所以速度并不慢,白巡只等了一会儿就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烤豆干。
他端着竹编成的小碟子,护着豆干靠着练武的结实身体从人群中挤出来。这样多的人,在不伤人、不叫人发现的情况下武艺再怎么好也使不出来。
白巡不喜欢当街吃东西,所以他坐在卖热圆子的小摊上点了一份热圆子。
圆子用的是这边少有的糯米粉,随着来县城的商客增加,这类卖外地食物的摊子也多起来,这个铺子原先的店家也是卖饮子的,后来因为坏了的饮子和好饮子掺着卖,有食客因此腹痛到医馆去了,官府查出来后把老板抓了起来,他家铺子也做不下去,倒是叫卖热圆子的捡了个便宜。
白巡吃了一口烤豆干,烤到微微脆硬的外壳混杂着明显能感觉到的调料颗粒,透露着火焰炭烤这种最朴实的烹饪方法一样的粗犷,内部柔软的豆干包裹着各式菜末就是完全不同于粗犷外表的细腻心思。
不愧是这条街生意最好的摊子,舌头灵敏的白巡甚至在咸菜碎末中尝到几样咸菜的味道,有的带来辛辣,有的咸香可口,有的脆中带苦……它们结合在一起就是一种复杂多变、味道多样的内馅。
这不是陆芸花教给店家的最初版本,而是店家凭借着食客们的评价、自己尝试研究等等方式耗费了巨大的精力和时间做出来的、最符合这里人们口味的内馅。
有的店会把坏掉的食物和好的食物混着卖,有的店会在实践中不停地改善配方,结果如何呢?回头客的人数是不会骗人的。
白巡一口一口吃着烤豆干,只觉得这些组合加到一起有种奇妙的吸引力,只想叫人尝一口、再尝一口……
“客人,您的圆子汤来了,您放心,我们店圆子当天做当天卖,前一天的绝对不留到今天!”
摊主把圆子汤放在白巡桌上,语速很快说了这么一段话,在一无所知的白巡莫名其妙点点头表示听到后飞一般地转到另外一桌客人那去了。
白巡把剩下一大块豆干塞进嘴里,边嚼边听旁边客人聊这圆子汤老板为何会说这些话。
“从前这里也是个卖饮子的……他生意实在起不来,不得不想了这笨办法,来一个客人说一次,倒是成了一桩趣闻,现下许多客人都会因此来吃一碗圆子汤呢!”
白巡听着那边老板又重复着“客人,我们的圆子汤……”的话,笑着摇摇头,拿起木勺舀了一勺。
圆子既然是用北边少见的糯米制成,汤底原料自然也是糯米。
能在这条街生存下来的食摊没两手准备可不行,更何况是烤豆干铺子对面这样好的位置?除了老板有些钱财,还因他有一手做糯米甜酒的手艺。
当初他们是卖糯米甜酒饮子,在天冷时候有些卖不动,有一次陆芸花进城卖东西尝了一碗只觉惊为天人,不是太过好吃,而是这糯米甜酒的味道尝起来就是米酿、醪糟的味!
她把热醪糟的方子顺嘴一说,当时老板也不知道她是谁,回家将信将疑做了一次,尝过之后惊为天人,这次是惊为天人的好吃,还特意询问她的身份后去豆坊给陆芸花送了好些未开封的米酒。
醪糟有几种做法,可以打鸡蛋,加糯米面团搓成的小圆子,也可以加牛奶再打鸡蛋,甚至甜咸口都有,尝起来各有各的风味。
白巡这次吃的就是甜味糯米小圆子的。
糯米圆子做得小,并没有那种噎人的感觉,吃起来也不寡淡,配着甜甜带着酒香的醪糟……
白巡更喜甜,口味也清淡些,烤豆干是很好吃,但他吃一个觉得味道有点过于浓烈,现在的热圆子汤倒是喝了两碗才停。不是吃饱了,而是要再尝尝这条街其他吃食。
顺着人群吃了煎豆腐、很少见价格也不低的炸串、凉拌腐竹等等食物,又捂着鼻子目不斜视路过人也不少的臭豆腐小摊。
他也不止在吃,而是在吃的过程中从食客闲谈中一点一点拼凑起一切过去的事情,有豆坊、有“豆娘子”、有方子、有田家……
白巡又绕到其他街道看看,依旧是肉眼可见的繁华,从往来客商、文人就能做出这个判断——这座县城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真是……了不起。”白巡踏着余晖一言不发出了城门,在心里喃喃重复:“这位……‘陆娘子’可真是了不得啊……”
当一家子蹲在地上看卓仪砌炉灶的时候,白巡从外面回来了。
陆芸花起身挂上客气的笑,还未等她说出什么面子话,就见之前还对她带着点轻蔑的白巡无视了手里拿着大石块的好友,像换了个人似的对着陆芸花深深行了一礼,语气敬佩,坦白道:“嫂子,原先是我……过于傲慢,我晓得嫂子也看出来了,我对嫂子是有些……看不上,如今才知是我见识浅薄,望嫂子原谅。”
陆芸花惊诧看向卓仪: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这好端端的出去一趟回来就变了个人?
卓仪对着白巡侧侧脸,陆芸花就见他还弯着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又听他说得诚恳,心里仅有的一点气也消了,笑着对他说:“白郎君何以至此?我不介意的,你快快起来吧,孩子们都在呢,你这样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白巡闻言起身,看孩子们眼神中还带着点迷茫,咳嗽两声,用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这个人是有些自视甚高的毛病,一向不与那些‘庸人’走近,还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之前有些看不起嫂子,如今到县城一看才知自己浅薄,实在是吃到教训了。”
陆芸花摆摆手,刚说了个:“无事——”
就见围观听明白了的云晏勃然大怒,他一拳捶到白巡大腿上,也不顾白巡龇牙咧嘴的样子是不是真疼,怒道:“我才听明白,原来白叔叔你看不起阿娘?!”
“不是……我是原先……我……”被宠爱的孩子这么瞧着,又看陆芸花的弟弟陆榕洋小朋友皱着眉头鼓着脸颊很是生气的表情,白巡一时间有点窘迫,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
“白叔叔怎么能这样呢?”长生也用一种“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的表情看着白巡,叫从来知道自己毛病但是没想改正的白巡更是窘迫。
终于有个狗子结束了一切,呼雷听到声音叼着布鱼出来,歪着头听了半天,这会儿才算消化完,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大狗那颗记仇的小心脏,他严肃地把布鱼交给最信任的阿耿,一个蹦子就冲着白巡扑过去。
“汪汪汪汪!!!”
叫你不干人事!
“唉唉!做什么??”白巡一个闪身躲开呼雷的飞扑,看他犬牙呲出来的样子也感觉有些不妙,急忙后退几步:“呼雷你做什么?!啊!你来真的??卓仪!卓仪!看看你家的狗——”
“……”陆芸花哭笑不得接受孩子们安慰的抱抱,对拿着石头砌灶台的卓仪笑问:“你让他去县城的?”
“嗯。”卓仪手上活计没停,对身后发生的“狗追人”和“卓仪!卓仪!”的呼喊充耳不闻。
陆芸花看呼雷一爪子抓烂了白巡的衣摆,难以直视般皱起脸,对卓仪问道:“这……好像来真的了,不用管管吗?”
“不用。”卓仪斟酌一番,把一块石头放在缺口上:“呼雷知道的,不会出事,最多扔一套衣裳。”
“噗嗤。”陆芸花拍拍孩子们的后背,听卓仪这么说也就不再担心,而是在一旁观赏白巡那堪比杂技演员的灵巧身姿。
卓仪再掰了一下石头,把锅子放在上面试了试,很稳当,于是他站起来道:“芸花,你看看怎么样。”
“做好了?”陆芸花松开孩子们,凑到跟前蹲下来检查一番后对着卓仪满口称赞道:“阿卓真了不起!全都和我说的一样!”
卓仪的耳尖被夕阳的余晖映成橙红色,他轻轻笑起来:“那就好,以后有什么也让我来做吧。”
“嗯!我们今天吃爆炒鸡,等等帮我剁鸡肉好不好?”
……
今天的夕阳是橙色的,暖红映满了半片天空,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聊着晚上吃什么,那边狗狗也愉快地追逐着“玩具”。
似乎只有白巡没有在此时感到快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