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坐在军帐中,木木的看着远处发呆。
许是因为看惯了生死,这次即使战场血肉模糊,陈旻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恶心反胃。
他只是……只是觉得非常疲惫。
这种疲惫不是在身体,而是心里的一种疲惫。
自打穿越之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无比强烈的目的,管理手下,是为了让陈胜活下来,打其他县,是为了扩大势力。
只有这次不同,事实上,即使项梁命令他攻打三川郡,他也可以借口实力不济拒绝。单单是想将此地作为置换条件,便杀了一万多人,杀了李由这样一个好汉。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还有自己这边,之前险些用盾牌打到自己的那个少年,这次也不幸遇难。陈旻还记得自己搀扶他时,手下那惊人的瘦弱。
他又做错了什么?
陈旻心乱如麻,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就算没有他,他们也未必能活。如此到半夜,方才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将所有心事深埋的陈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微笑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次李由的部队还存活几千人,不过都被吓破了胆,有些甚至开始说胡话。其实如果白天正常交战,这群人还不至于变成这样,但夜深人静,有气氛烘托,盾牌上的鬼怪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加扭曲变形,再加上周围人的惨状,别说他们,就算是陈旻这边也有不少人心有余悸。
“公子,这些人算是废了,估计以后都拿不起刀剑来,之前不是说想要收编吗?现在怎么办?”武臣鄙夷的看着一群不停抽噎的士兵。
陈旻摇了摇头,“算了,就这样让他们回自己家吧,反正这三川郡也不归我们管。”
武臣有些不甘心,“公子,这明明是我们打下来的,难道就这般拱手让给项梁那老小子?”
陈旻嗤笑一声,“怎么?依你看来,我们应该就此接管三川郡?”
武臣没开口,算是默认了。
“唔……确实,这三川郡自古便是繁华之地,比我们那鸟不拉屎的五个小县富多了,而且一郡之地,少说几十个城池,占了三川郡,估摸着势力算是扩大不少。”陈旻摸着下巴,饶有兴味道。
“对对对!”
“对你个头!”陈旻笑骂一声,轻轻敲了敲武臣,“我问你,占了三川郡之后呢,这里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偏偏又富庶的很,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你看公子我,是能打赢秦军还是能打赢项梁,或者周文?”
武臣捂着脑袋,“怎么还有周文的事儿,他之前与楚王最是要好,而且忠心耿耿,现在在前面打仗,怎么可能转头来攻击我们。”
“他与我哥要好,与我何干?”陈旻收了笑意,淡淡道:“之前对我哥表忠心的多了,你看现在他们都在哪里?”
武臣心知陈胜的死是公子一辈子过不去的坎儿,于是低头不说话。
这个时代打了胜仗,按理来说应当进城占领郡守府,然后大肆搜刮钱财。老百姓们也早已熟悉了这个流程,于是纷纷躲在家里,祈祷叛军们放自己一马。
结果出乎他们所料,陈旻压根儿就没进城。
简单在军帐里安排了下之后三川郡的人员调动,收下后勤补给后便领着大军回蓟县。
至于为什么不进城,陈旻想的很简单,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知道李由之前将身边值钱的东西都换了粮食,想必搜刮也刮不出什么。
不过由此一来,却误打误撞成就了自己的好名声,周围百姓纷纷出城欢送陈旻,对这位仁慈的小公子表示感谢。
而他手下的兵其实也没太大意见,事实上,出了最后一战,他们这次出来连兵器都没怎么摸过。虽然死伤了两千多,但几乎都是自己不小心,士兵们忐忑不安的来,迷迷糊糊的走。与其说打仗,更像是郊游。
陈旻原本以为,这次打三川郡不过是为自己报仇做个铺垫,但没成想还有意外之喜。
三川郡郡守李由,年少时便是天下闻名的贵公子,而今被个十几岁的少年带兵灭了。
周文单枪匹马拿着陈胜的印鉴,短短几个月就打到函谷关,剑指咸阳。他都没能将李由怎么样,却被陈旻打了下来。
有什么比踩着巨人的尸体成名更快吗?
陈旻就这般,从一个楚王陈胜的幼弟,到年少有为的霸主,彻底在天下闯出了名堂。
人的名,树的影。此时的陈旻终于知道为何古人那般爱惜名声,自打来蓟县,他头一次收到人才自荐。
老实说,一开始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未将自己与刘邦项羽项梁放在同一水平上,除了阴差阳错共患难的张良,他也想不到会有人来追随自己。所以对于有人来跟他自荐,表现得极为重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陈旻脸上的表情逐渐由期待变为无奈。
只能说,从古到今,这世界都不缺奇怪的人。
这次来找他的,确实不乏一些可造之材,但更多的是想来滥竽充数混口饭吃的,有狂妄自大,说来给陈旻指点迷津,开口闭口就是给他五万兵马,荡平天下。有疯疯癫癫,几句话不离陈旻能给他多少供奉,他可以请神上身保佑陈旻衣食无忧。甚至还有自荐枕席的……
陈旻皱着脸,回想起那天。好好的贵公子,才说两句话就宽衣解带,梨花带雨的朝自己扑过来,如果不是武臣来的及时,他怕当场拔剑捍卫贞、操。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陈旻对着张良大吐苦水,他其实也不求别的,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哪怕只是单纯的能写能算,人品过得去自己都能给个一官半职,结果……
“就那几笔破字,跟狗爬似的,还没有我写的好看!”
张良失笑,陈旻师从冷盈,冷盈的字本身就堪称大家,所以看不上他人也正常。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消息,有下属求见。
陈旻让人进来,半晌,一个小个子将领推门而入。
“属下参见令君。”
“郦寄?你怎么来了。”陈旻挑眉,来的人名叫郦寄,是他手下为数不多能打战的都尉。之前曾经相应他二哥起兵,陈胜身死后鄙夷陈凌人品,干脆来投奔陈旻。
脾气虽然有些憨,但在战场上却很勇猛。
郦寄张了张口,支支吾吾半天,脸上憋的通红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陈旻与张良对视一眼,皆有些啼笑皆非。温和的他道:“慢慢说,不急,要不先喝口水。”
“不必!”郦寄连忙阻止,他要是喝水一打断,怕是更说不出来了,最后咬咬牙,脱口道:“那个……令君,我有个叔叔,今年已经六十多了、他、他他……”
“你是来与我举荐的?”陈旻实在不忍心逗弄老实人,于是抢先道。
郦寄点了点头。
“害,我当什么事儿呢,县中缺人你也是知道的,你叔叔真想来,就让他明日这个时间来找我,如果有才华,必然重用。”
“好,谢谢令君。”郦寄自觉完成任务,露出个傻傻的笑容,临走前补充道,“对了,我叔叔让我跟令君说一声,他身高八尺。”
陈旻:“……”陈旻有些哭笑不得,八尺在此时确实算是个很不错的身高,不过他是找客卿,跟身高有什么关系。这让陈旻想起上辈子在互联网看过的一句话“如果男生超过一米八,你问他身高,他死前仅剩最后一口气,都要爬起来秒回你——我一米八。”
看来古人与现代人也没什么区别。
陈旻摇头,原本也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结果第二天见到郦寄的叔叔之时,与其交谈两句,放觉此人不简单。
这位叔叔名叫郦食其,虽然智谋方面不如张良,只不过披了件单衣,年纪很大却思维跳脱,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稳健。但却颇具胆识,而且能言善辩,不拘小节,很对陈旻胃口。
“先生是陈留人?”陈旻好奇问道。
郦食其点头,“老朽出声在陈留高阳,这些年一直在家中耕读。”
陈旻思咐片刻,缓缓开口道:“按理说先生大才,能来这里我自然欢迎,但据旻所知,高阳也是兵家重地,算上我二哥,经过高阳的起义军有十几支,如今更是被沛公占领。沛公乃长者,手下能人众多,旻与之相比自愧不如,先生为何不远千里来我这儿。”
郦食其盯着陈旻打量一番,旋即大笑:“那些人,包括令兄,俱是些斤斤计较,见小利而忘义,又刚愎自用,不听他人劝告的俗人。也不过是乱世,给了他们机会,但却无法把握住,迟早要完蛋。他们路过陈留,我怕来叨扰我,便寻个山里藏起来,不去见那些蠢货。”
陈旻面色有些不自然,毕竟陈胜在他心里的形象无比高大,听到他人这样说他,总觉得不舒服,但也知道对方所言有一部分确实是事实,于是闭口不谈。
郦食其也不去管,自顾自道:“至于那沛公刘邦。我知道他不喜儒生,曾经有人戴儒生帽子去见他,他将人家的帽子摘下来在里面撒尿。与人谈话的时候动不动就污言秽语,这般人物,即使是有大才,除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去找他。”
“至于公子你嘛……”郦食其举了举手的信件,“我与冷盈的阿翁之前是同窗好友,你上任后做的事,冷盈都已经告诉我了。虽然公子年纪小,又势单力薄,但深谋远虑,心存仁善,比那帮人都要强,您才是我想要找的明主。”
说罢深深朝陈旻鞠躬。
“先生莫要多礼。”陈旻将人扶起,心中感叹,没想到当日随手救了冷盈,如今竟有这么多收获,果然是要多行好事攒人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