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李翠儿一愣,捂着脸大哭,“你打我干啥?这些话又不是我说的……”
陈菊香回过神来,怒视着侄儿(陈父),心想当初有好处、有钱分的时候,这几个就笑脸相对,“姑婆”喊得不知有多亲热。现在东窗事发了,就骂她是老虔婆,还骂她怎么不去死?
却见陈父已经写完了欠条,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白南生。
白南生接过来,一张一张的仔细翻看,又一张一张地细数,确实包括了房屋转让书,以及十张一百块、十张五十块和五十张二十块钱的欠条,这才满意了。
他站起身,对陈父说道:“好了,现在你再写一张我和陈兰芬解除婚姻关系的说明书……嗯,,写好拿来给我签字,再送到医院去让陈兰芬签字,正好你们村村长和支书也在,把这事儿办好了你们才准回去……”
陈三牛哭道:“南生,先送我们上医院啊!”
陈父也哀求道:“是啊南生,你和兰芬的婚姻解除材料我马上写,但是救人重要啊!”
白南生眉毛一挑,“你说什么?”
陈父一呆。
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我、我马上写!这就写!”然后拿着纸笔唰唰唰写好了,又恭恭敬敬地递给白南生,“南生你看看……”
白南生看了看,拿过笔,在材料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喊,“梨子过来!”
白梨梨哆哆嗦嗦地过来了。
南生把签了字的离婚材料交给梨梨,“你现在就送到医院,让陈兰芬签字去!你跟她说,她不签也可以,那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儿子的亲爹是怎么死的吧!”
白梨梨吸了吸鼻子,又擦了把眼泪,拿着纸笔跑了。
“妈!”白南生又扬声高喊。
没一会儿,唐丽人就阴沉着脸,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到这时,白南生已经意识到因为自己的冲动,再一次打乱了母亲的全盘计划。就朝着母亲嘿嘿嘿的笑,讨好的说道:“妈,我和陈兰芬离婚的事儿,我办妥了,你看……分家的事儿,是不是现在办?”
李翠儿一眼,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分!这个家呀……必须分!”李翠儿大声嚷嚷道,“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不管怎么分家,那都是当兄长的孝敬赡养老的……”
陈菊香怒道:“你放屁!”
然后霸蛮的一扬巴掌——
李翠儿又结结实实地生捱了一记耳光。她嘤嘤地哭了,跑去找她男人白四叔,“你看你妈这暴脾气!要是真分了家我可不跟她一块儿住!你要是敢收留她啊……咱俩就离婚!”
陈菊香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但这会儿不是跟李翠儿计较的时候。
她转过头,用比蛇还阴冷辣的眼神,看了看白南生,又看了看唐丽人,扬着下巴说道:“别放你娘的屁了!老娘绝不同意分家!”
“天大地大,孝道最大!”陈菊香凛然说道,“就算我是后娘又怎样?就算我和你们的死鬼老子是半路夫妻又怎样?我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们就别想撇下我不管!”
她不敢和白南生硬拗,就冲着唐丽人桀桀怪笑,“你恨我又怎样?我就是要你侍候我!我要你供我吃香的喝辣的,你赚到的钱全部都归我,以后我还要你跪着求我……不光是你,你和你的子孙,永远都在跪在我面前哈哈哈哈……”
说完这些,陈菊香才终于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并且一想到以后可以把唐丽人往死里折磨,她就得意忘形地大笑起来。
陈菊香很清楚,“父母在、不分家”是约定俗成的农村传统。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步。
再说了,白家四房人里,二房窝囊、干啥啥不行;三房没有男丁,打猎种田指望不上;四房有她的三个金孙,却架不住老四个是妻管严、李翠儿又是个吃里扒外的贱货。
陈菊香不能不替自己的三个金孙着想。
这些年下来,她那三个金孙好像被她给惯坏了?最大的富贵都已经十六了,肥壮得像头猪却天天躺在床上,不肯去上工,还成天嚷着要吃酒吃肉,还吼她,要她赶紧给他娶个媳妇儿……虽然福贵和贵财还小,但也要考虑到以后他们娶媳妇儿得花钱啊!
这些,要靠老四和李翠儿?
根本靠不住!
可陈菊香也没钱,这些年明里暗里的贴补四房,她的积蓄根本所剩无几。
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大房这边搞钱。
要不然,以后她的三个金孙可怎么办!
现在大房居然想要分家?
呸,除非她死了。
白南生见陈菊香这么嚣张,不耐烦了,“妈——”
“你给我闭嘴!”唐丽人骂他。
白南生只好乖乖闭嘴。
唐丽人盯着陈菊香,皱起了眉头。
大房所有的人都气得不行……
族里的长辈七太婆也怒喝道:“陈氏,你懂不懂什么叫孝顺?是,晚辈是应该敬重你,但你也必须慈爱!你不慈、她怎么孝?这可是我们白家老祖宗传下来的美德……”
陈菊香直接打断七太婆的话,“我教训儿媳妇关你屁事啊?你谁啊你管那么多!有这闲心管东管西的,不如早点儿下去阴曹地府,去帮阎王爷管一管生死簿!”
七太婆被气得猛烈地咳起嗽来。
白南生压不住火,大声说道:“妈,你还跟这种丧尽天良的老杂碎讲什么道理啊!要我说呢,就不要分家!我把这老家伙的手脚折断,再把她往地窖一关,三五天她就死了!”
陈菊香愣住。
“你、你这逆子!你敢!”陈菊香又惊又惧。
白南生又露出痞痞的笑容,“你猜我敢不敢!只要我没有对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哪怕你告到公安局去,这也是家庭纠纷,公安最多劝几句……但是老太婆啊,你猜我听不听劝?!”
陈菊香傻傻地张大了嘴。
“以后这分家的事啊,谁提我跟谁急!”白南生盯着陈菊香,笑了笑,又转头对他妈唐丽人说,“妈你放心,我回部队以前,肯定会把这个老太婆解决掉的!”
这时,李翠儿捂着火辣辣的面颊,吼白四叔,“呐,你听到了哈!要是白南生把你妈的手脚给折了,还给关进地窖里了,你可不能管!你要是敢管,我就和你离婚!”
白四叔沉默不语。
陈菊香忍不住看了白南生一眼,莫名遍体生寒。
再看看躺满了一地的陈家人……
陈菊香打了个哆嗦,越想越不对劲。
——确实大房一家子和善,只出了白南生这么一个异类。白南生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他一去部队,她和陈家人是肯定要找大房算账的?
所以……
陈菊香心乱如麻。
是,如今她已经拿捏不住大房了,但至少二房、三房和四房,她还是可以拿捏得住的。尤其是二房,老二和老大是一母同胞,老大又一向友爱兄弟。只要她拿捏住二房,也就间接等于拿捏住大房了。
再说了,老大现在是村支书,肯定做不到事事和她撕破了脸……
倒不如现在答应他们分家,先搞到一笔钱再说。不然,陈家被白南生搞得那么惨,说不定会找她麻烦,这时候要是手头有钱,至少可以暂时安抚住陈家。
打定了主意,陈菊香深呼吸,指着唐丽人说道:“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谈分家的事儿,可你看到我年纪大了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一分钱不给?你起了这么一个坏头,族里人也不答应的!”
七太婆冷笑,“刚才还说关我屁事呢,现在又要宗族给你做主了?”
陈菊香假装没听见,“你给我三千块钱,那就分家!”
——三千块钱?!
趴在地上的陈父与陈三牛一听,眼里顿时精光四射!
唐丽人笑了,吩咐道:“杏子,去找你大嫂要钥匙,开了箱子把咱家的家产全都拿出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
陈家人与陈菊香、李翠儿则十分惊喜。
白杏杏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进院子去找谈凤蕙,没一会儿就抱着个小匣子出来,将之递给了母亲。
这小匣子不大,唐丽人将之打开,里头放着厚厚一迭有些泛黄的纸张,看起来颇有些年代感。
唐丽人又吩咐女儿:“去搬几张椅子出来,让老人家坐下,我和你的婶子们也好把这些陈年旧账全都理一理。对了,你嫂子要是身子还好,让她也来……让把算盘也带过来。”
白杏杏招呼了几位族里的兄弟姐妹,大伙儿搬了条凳出来,于是白家长辈们全都坐下,白冬生也一手扶着谈凤蕙,一手拿着算盘过来了。
唐丽人拿起小匣子里的那些纸张,拿过最底下的一张,看了看,说道:“这个啊,是当初爹续娶陈氏的时候欠下的债,彩礼是五百斤大米,十匹布,一百斤棉花和一头猪……这些都是借的,一直到爹去世都没还清,是我和正乾一块儿还的。喏,在这欠条上头,债主还摁了手印,说欠款已收回,因为二十年才还清,所以他收了我们两成的利息……”
全场静默。
陈菊香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唐丽人吩咐谈凤蕙,“蕙儿,你把账记着啊!”
谈凤蕙点头,先在纸上记账,然后又拨弄了一下算盘。
唐丽人就把这张条子传给了四叔公,四叔公戴着老花镜看过,又递给七太婆,然后是白二婶,白三婶和李翠儿、以及族里的几个老人家全都看了一遍,最后纸条回到了白冬生手里,白冬生拿给陈菊香看了一眼,又收好了。
唐丽人又从那迭泛黄的纸条里,拿起了最下面的一张,先是喃喃念了一遍纸上的内容,然后开始了解释……
总之,这一叠厚厚的纸条,全是白家这几十年来的债务。
所有的借条、欠条全是唐丽人经手的,她都会在欠条上写明借钱的原因。当唐丽人还钱给对方的时候,她会让债主写明已收到欠款并让对方摁红手印……
一切债务都清清楚楚,有因有果。
在这些欠条、借条中,最多的就是陈菊香的娘家来借钱、或以各种各样的节日给陈家送礼送钱什么的……
金额比较大宗的,就是老二、老三和老四娶媳妇儿,生孩子,以及每年给陈菊香做生日的开销。
众人都挺震惊的,一是没想到唐丽人的心思这么缜密,二是没想到他家这些年来的开销居然那么大!
一个多小时过去,谈凤蕙把总账算清楚了。
“……按着咱们现在的物价来算,阿奶嫁进白家四十年,花在她和陈家的钱,就有四万六千多,再加上几位叔结婚生子、看病吃药什么的……开销一共十一万多。”谈凤蕙说道。
唐丽人微笑,“这些钱,全是我和正乾两个人还的。”
李翠儿不服气,“这是公中的账!说得好像我们没啥贡献似的!”
然后又白了陈菊香一眼,小小声逼逼赖赖,“死老太婆还有脸成天骂我贴补娘家!她自己还不是一样?嫁过来四十年,一共贴补陈家四万多块,摊下来就是一年一千多块呀!我们正朗一个月出三十天的工,一个月折算下来也才六十块钱左右!她倒好,一年贴补两个壮劳力给娘家,呸!”
陈菊香臊红了脸。
陈家人也觉得老大没有意思的。
唐丽人,“老四家的,我倒要问一问你,你到底贡献过啥?”
李翠儿一滞,想了想,好像也对哦!自她嫁进白家以来,老四挣的钱全在她手里,她确实没有给过唐丽人和白正乾一分一毫……倒是每年年节下的,伸手找老大两口子要东西要得理直气壮。
“那、那……那咱爹没死的时候,总有家产剩下吧?那会儿我们老四还小,还不都是你们拿了!”李翠儿强辞夺理。
七太婆面色一沉,“你们爹死的时候,连娶继室时欠下的债都没还,哪儿来的什么家产!”
李翠儿:……
她知道坏了,连忙问道:“那大嫂,你搬出这些陈年旧账来,是几个意思?难道说,你不准备分钱给我们了?”
唐丽人打量了李翠儿一番,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在想屁吃呢!”
李翠儿生气了,梗着脖子大吼,“那我们不分家!”
白正乾缓缓地开了口,“老二、老三、老四,这些年,我待你们不薄吧?”
白二叔说:“大哥,我不中用得很,可能挣不了那么多钱还你。要不我也写几张欠条给你?我还不完就让拥军和爱民还,拥军和爱民要是还不完,还有小石头哪……”
白三叔和白四叔对视了一眼。
李翠儿冲着白四叔低吼,“你要是提分家咱就离婚!”
白正乾笑了笑,“以前哪我总想着,大家是一家人不要计较太多……所以我这一房人哪,除了桃桃和红豆黄豆,无论男女都要去上工挣工分回来的,谁过不下去了,总有我补贴着。诶,再困难也绝不能让你们饿着孩子,对吧?”
“但是四弟妹说得对啊,最近呢我伤了腰,南生参军了,蕙儿怀孕了……还因为我受了伤,你大嫂也必须留在家里服侍我,一下子就少了四五个劳动力啊,那当然是没办法再上工,供你们吃喝了……”
李翠儿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悻悻说道:“我不就说了那么一嘴,至于这么记仇嘛,还是这家里的老大呢,这么小气巴拉的……”
白正乾,“所以就分家吧!这些债呢,其实我和你们嫂子也已经还完了……当然了,要是还有谁叽叽歪歪的对这不满意、对那不满意,甚至还想分钱的,那我们就把债务也来分一分喽!”
陈菊香急了,“不给钱,还想分家?你们做梦!”
白南生的声音比她还暴躁,“爸,妈!咱不分家!这死老太婆残废了以后也不能是咱一家管!她嫁进咱家的时候,您和二叔都已经下地种田了,她没照顾过您和二叔,现在她还想享您和二叔的福?”
说着,白南生冲着陈菊香爆喝一声,“你咋还不死?”
陈菊香被他骂得……浑身一激灵,忘了自己想说啥了。
白四叔问道:“大哥,分家的话,确实别的财产也没啥好分的,就是房子……”
李翠儿急死了,“白正朗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提分家!你再提我就跟你离婚!”
“那就离!”白四叔吼道。
李翠儿陡然瞪大眼睛,“你——”
白正乾没理会李翠儿,答道:“房子,我和你大嫂已经商量过,祖屋留给你们,我们搬出去重新起屋。祖屋本来就不大,还挤着我们四房人,早就已经住不下了。我那有三间房,又加盖了两间,你们仨分吧。”
白二叔说道:“要分家的话,我们也搬出来,另外再起屋吧,祖屋就留给老三和老四。”
李翠儿一听,转怒为喜,“那敢情好,我们富贵儿、福贵儿和贵财终于可以一人一间屋子了!三嫂生不出儿子,哎,以后那幢祖屋就是我们的了!”
白三叔脸色铁青。
白四叔狠狠地瞪了李翠儿一眼,也没理她,倒是对兄长们说道:“还有一个,就是老娘的赡养问题……我知道再不能委屈大哥二哥了,确实这么多年以来,都是大哥替我们撑着一片天,所以老娘的赡养就交给我和三哥……”
说着,白四叔又对白三叔说道:“三哥,平时老娘多偏着我,你也从来不说什么,这些我都知道。所以以后啊,每个月老娘跟着我吃二十天,跟着你吃十天,就是她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我出三分之二,你出三分之一,你看怎么样?”
白三叔冷冷地说道:“一人一半儿。”
白四叔叹气,坚持道:“我三分之二,你三分之一。”
“那随便你了。”白三叔不再坚持。
陈菊香急了,“老四你是不是有病啊?怎么能便宜了老大……”
白南生,“我就说不要分家不要分家!就算要分家,陈氏也必须要跟着我们大房!”说着,他还朝着陈菊香笑了笑,双手互捏,指骨关节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陈菊香:……
她算是明白了,只要她一开口说话,这小子就来堵她的嘴是吧?
但就是,还是挺害怕的。
白四叔深呼吸,对四叔公和七太婆说道:“四叔公、七太婆,那我们就分家吧!”
李翠儿尖叫,“白正朗你胆儿肥了……”
白四叔大怒,站起身,一脚朝她踹了过去!
李翠儿坐的是没有靠背的条凳,也万万没有想一向老实巴交的丈夫会突然当众动粗,就被踹得直挺挺往后栽倒,半天都缓不过气儿来。
四叔公和七太婆歪着脑袋去看倒在地上的李翠儿。
白四叔问道:“这分家要立文书吗?”
两位老人回过神来,一人说道:“文书还是要立的。不过我眼睛看不清、手又抖,喊冬生来写,我来念。”
另一人说道:“八月十五开宗祠的时候要去跟祖宗说一声……”
至此,不管某些人是否愿意,白家四房当家人已经一致同意分家了。
白桃桃躲在宋秩身后,将这出闹剧看了个完完整整。
与此同时,她还汲取了好多好多从宋秩身上散发出来的灵气……再加上以后都不必看到讨厌的陈菊香和李翠儿了,她心情大好,面上的笑容也愈发明媚起来。
突然,身后有人用极不确定的疑惑语气轻喊了一声,“桃桃?”
白桃桃一怔。
——这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好陌生!以及,她可是个乡下女孩儿,又是第一次进城,为什么城里会有人认识她?
她牵住宋秩的手,回头一看,果然有个英俊青年站在她身后,还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白桃桃下意识喃喃地喊了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