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秩离开了镇子,往如意村赶。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要怎么向桃桃求婚。
想来想去,他都觉得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妮子根本不会同意。
——他都跟她提过多少次了,有哪一次她是当真了的?反正这个小妮子只想拉着他钻玉米地儿,对结婚什么的根本不感兴趣!得亏他没让她得手了,要真让她得手了,恐怕……
算了他还是直接跟她父母谈吧!
可是——
他来到村子整三年了,向白正乾提出求娶桃桃的次数不下三十次,白正乾倒是从一开始比较反感、避而不谈,到后来的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宋秩相信,白正乾和唐丽人应该也把他的表现看在眼里。
大约还是出于家世的考量,他们才如此犹豫纠结。
回到村里,桃桃不在家。
红豆说,四姑去六太婆家玩去了,又说四姑给你留了饭,说着,小女孩就背着弟弟土豆跑出去玩了。
宋秩去了伙房。
果然,灶上温着给他留的饭。
揭开锅盖,锅里有开水,蒸笼里的饭菜还是温热的。
宋秩去洗了手,拿了双筷子,捧着饭碗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架子下,不急不慢地吃着饭。
桃桃不太会做饭,但她还特别讲究——顿顿饭都要三菜一汤,实在不行就拿腌菜或凉拌来凑,那也必须得凑够。
大海碗里压着结结实实的米饭,面上整齐地铺着两条炸香的蒜蓉禾花鱼,每一条有三指粗细,另外还有一道醋拌空心菜梗,一道腐乳椒丝炒空心菜叶。
桃桃还怕他不够菜吃,在压实了的米饭中间,还埋藏了一小撮的盐拌猪油渣。
宋秩笑了。
他慢慢地吃着饭,觉得每一口饭菜都是极致的享受。
吃完饭,他把碗筷洗了、晾好,刚走到院子里,准备回屋去——
白正乾从外头回来,看到他,“你回来了?”
宋秩站定。
“叔,我有话想跟你说。”
“宋秩,我找你有点儿事。”
结果红豆背着土豆、黄豆牵着绿豆,还带着几个村里的娃娃,疯笑着、叫闹着一窝蜂地冲进了院子。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向白正乾和宋秩打招呼。
白正乾就对红豆说,“红豆你带他们摘葡萄吃!别靠近伙房啊,不许玩火!”
“知道了阿爷!”红豆大声应道。
白正乾就朝着宋秩使了个眼色,然后出了门。
宋秩会意,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后山。
白正乾开门见山的说道:“选送工农兵学员的报告已经交上去了,不出意外的话,桃桃和爱民八月中旬就得走,那你……”
说着,白正乾看向了宋秩。
宋秩很上路,“我的调令也快下来了。”
“你往哪儿调啊?”白正乾紧张地问道。
宋秩,“我回京都当老师去,工大讲师。”
顿了一顿,他又解释,“工大和桃桃上学的农大挨在一块儿……准确说来,还有另外两个大学也挨在一块儿,宿舍和饭堂是共用的。”
白正乾又问,“你这调令靠谱么?要不要我帮你想想法子?”
——解放前他曾经救过某位高层的性命,如今还有联系方式。实在不行,他可以动用这个手段来帮助宋秩。但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白正乾不想这么干。
宋秩,“一个星期之内应该会有着落。”
白正乾松了口气,“那要是一星期内还拿不到调令的话,你可一定要告诉我。”
宋秩点头。
两人突然同时沉默了。
宋秩清了清嗓子,紧张地说道:“叔,我、我……我想、我我我想和桃桃……组成一个家庭,我、我……”
他紧张得语无伦次。
白正乾的脸色很严肃。
事实上,他和唐丽人早就已经为了桃桃的婚事讨论过很多次了——桃桃是夫妇俩最最最疼爱的女儿。她小的时候多灾多难又多病,夫妇俩在她身上投注的心血,远远超过其他的孩子。
现在桃桃想去念大学,这当然是好事。
可是,谁去照顾她呢?
是,桃桃很聪明,很能干也很机灵。
但是桃桃的容貌过于美丽,呆在家乡当然没问题。一旦出了门,去哪儿都人生地不熟的,真遇上歹人、或是发生点儿什么事,没个可靠的人陪在她身边,那她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好就是让桃桃和一个知根知底的人结了婚,再出门。
就算出门在外,小夫妻俩相依相偎,也总好过桃桃一个人孤零零的。
白正乾和唐丽人属意的人选有两个:宋秩和周春生。
周春生么,白正乾和唐丽人曾经激烈地讨论过——
唐丽人,“春生上头没娘,桃桃以后就不用在婆婆手底下讨生活,多好!”
白正乾,“嗯,那是!那周家不但没婆婆,要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啊,连个靠得住、能帮扶一把的兄弟姐妹也没有!”
唐丽人:……
唐丽人,“春生在京都呆了快三年了吧?总能帮着照顾桃桃些。”
白正乾,“你晓得医科大和农大在哪?万一一个在城东、一个城西呢?京都有多大你知道吗?要是桃桃有啥事儿,还先等到春生千山万水的得了信儿、再翻山越岭的赶了去,来得及个屁!”
唐丽人:……
唐丽人,“主要是春生这孩子我们是知根知底的……”
白正乾,“过去我们对春生是知根知底的,现在不一定哈他都走了三年了,说不定已经在外头谈了对象了呢?”
唐丽人,“行吧,我看你其实是在故意搞事情!”
白正乾,“我觉得宋秩更合格……”
唐丽人,“他有爹啊!”
白正乾,“那谁没爹啊?”
唐丽人,“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看宋秩来了咱家三年,就没听说过他爹给他寄了什么东西来,写过一封信什么的。这明显就是……父子俩之间有隔阂!我们桃桃嫁给宋秩,又没个婆婆从中斡旋,这样的儿媳妇,能当?”
白正乾,“桃桃是嫁给宋秩,又不是嫁给宋秩他爹!”
唐丽人:……
唐丽人,“那我问你,万一宋秩和他爹关系不好,他爹拿宋秩没办法的,就找我们桃桃出气……这可怎么办?”
白正乾,“宋秩不还活着呢嘛!”
唐丽人:……
唐丽人,“我看你就是个杠精!”
当然这是白正乾夫妻私底下的对话。
可妻子的担忧,也是白正乾的担忧。
于是白正乾问宋秩,“你爸对你成家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宋秩,“他不会管我的,我自己说了算。”
白正乾,“可血浓于水,这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哪能真的不管?你习惯了和他的相处就是不相处,可你得替桃桃想一想,她习惯的家庭氛围是怎么样的?”
宋秩陷入沉默。
白正乾,“你们家还有别的亲属吗?”
宋秩,“他老家已经没人了,我妈……只有几个朋友在国内,外祖父外祖母舅舅姨妈表兄弟们都在国外。”
白正乾张大了嘴,“你妈是资本家的小姐啊?”
宋秩,“我外祖父是民族企业家。”
顿了一顿,宋秩又握紧了拳头,低声说道:“他……和我妈妈并没有结婚。”
白正乾:!!!
——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白正乾,“那你以后是怎么想的?”
宋秩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想先和桃桃结婚,然后我们一起去京都,她上学、我教书。我们在京都安定下来,然后看看桃桃有什么打算。我的想法是……将来我还是想去一线基地工作,就看桃桃的意愿了,她想去哪儿,我就近找个工作地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白正乾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宋秩这小子,父亲是南都第一统帅,哪怕父子俩的关系并不好,但关键时刻拿出来唬一唬人还是有点儿用的。再说了,既然父子关系并不好,想必宋老总也不希望看到宋秩和桃桃,这样对俩孩子来说,倒也自在。
而且现在的宋秩已经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去留,把桃桃交给他……
白正乾还是挺放心的。
“但是婚姻大事,不能儿戏,”白正乾说道,“我必须要和你父亲面对面的谈一谈这件事儿!”
宋秩一脸的惊喜,“叔,您的意思是——”
白正乾,“收拾收拾我俩就走吧!早去早回!”
宋秩又犹豫了,“叔,我从来也不瞒着您……其实真没必要去南都,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
白正乾,“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怕,我已经认可了你。如果你爸不认可,我可以和他讲道理。道理讲不通,至少我也把你和桃桃的婚事说给他听了。他认不认可是一回事,知不知道是另外一回事。”
“就这么决定了!”白正乾说道,“我们明天就走,然后啊让你婶子她们准备好,咱俩一回来,就给你和桃桃办喜事。”
宋秩又瞬间心如擂鼓,“那、那桃桃她……她会同意吗?”
白正乾看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反正我和你婶子已经同意了,至于桃桃同不同意,那就看你的了。”
说着,白正乾又笑着对宋秩说道:“还不快去找桃桃?我跟你说啊,别到时候我俩从南都回来了……结果那丫头不肯嫁你,那可就难看了!”
宋秩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冲着白正乾说了声“谢谢叔”,飞奔着去找桃桃了。
白正乾深呼吸——
然后他也视死如归的回去找唐丽人了。
——其实他媳妇儿可没同意让桃桃嫁宋秩,可他已经在宋秩面前点了头、还打了包票!趁这会儿不是饭点,得赶紧去和媳妇儿说一声,跪搓衣板的时候也不至于有儿孙们围观,那样太丢脸qaq
这会儿唐丽人正在村委小广场和人吹水。
主要是,妇女们十分艳羡唐丽人治家的本事。瞧瞧,前头冬生得了个工农兵学员的资历,上学去了,学成了一回来就当上了国家干部!这一转头,桃桃也拿到了工农兵学员的名额!
一家子出两个工农兵学员,白正乾是党委书记,南生在部队上也升了官,梨梨也在市城端着铁饭碗……
哟哟,真让人羡慕呀!
唐丽人则一脸的意气风发,说起话来声音又大、还十分低调——
“嗐!我都不管她们的!随便她们……爱咋咋滴哈哈哈哈哈……”
白正乾凑了过去,“哎,有事儿跟你商量,赶紧回家去!”
唐丽人还没凡尔赛够,还想再呆一会儿,不耐烦地吼白正乾,“你自个儿回去!”
白正乾拉不下脸来,可想着那边儿宋秩要是和桃桃说好了,结果这边儿桃桃妈不认……那可咋搞?
于是他一咬牙,面子不要算了!
他弯下腰一把抓过唐丽人的手,拉着她就跑——
唐丽人:见鬼了吧你!老娘养了个那么争气的女儿这还没晒够呢……
身后又传来了妇女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书记和丽人姐结婚三十多年了感情还这么好哦!”
“就是,你看他俩手拉着手……”
“嗐,我家那个多看我一眼都烦!再看看人家正乾叔,和婶子真要好!”
“羡慕死人啦!正乾嫂子真幸福呀!儿女争气,丈夫又疼爱……”
唐丽人又高兴了,笑嘻嘻的不再挣扎。
没想到,白正乾一口气拉着她回了家,冲进堂屋后头的正屋,还关上门、落了栓,转身就——
就直接从床上拿了个枕头,往她跟前一跪,还飞快地用枕头垫住了他的膝盖!
唐丽人:!!!
白正乾解释道:“我主要是怕你心疼我跪久了膝盖疼……”
唐丽人:???
她眯着眼睛看向他,“你想离婚还是咋滴?”
“比那个可严重多了!”白正乾愁眉苦脸地说道,“我、我把桃桃许给宋秩了!”
唐丽人陡然瞪大了眼睛。
白正乾,“你说说,我这人混蛋不混蛋?咋就没事先跟你通通气呢?就好像桃桃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似的……丽人你说对吧?”
唐丽人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却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正乾,“还有啊,你说我这人怎么这么多臭毛病呢?咋就看上了宋秩这个娘没有、爹不爱的家伙了呢?把桃桃许给他、图啥啊?图他一无所有吗?他自己都还是个知青,被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现在桃桃都要出去上大学了,他才……刚刚拿到调令!”
唐丽人眼睛一亮,“他拿到调令了?”
白正乾,“他的调令下个星期就到啊,但我挺不满意的!你想啊,桃桃在京都农业大学上学,宋秩他就在农大隔壁的工业大学教书,虽说他俩在同一个饭堂吃饭、宿舍楼也就是前后楼……可我们桃桃万一上了楼不想下楼,又想买个包子吃的,还得上窗户那儿去,给对面楼的宋秩打个手势比划比划,差他去买……你说说,那我们家桃桃比划手势的时候不累得慌吗?”
唐丽人:……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白正乾赶紧趁热打铁,“再说了,宋秩没娘,我们桃桃就没有婆婆心疼,他爹又不爱他俩……这多不好啊!说不定小两口过年的时候连走亲戚的地方都没有!那逢年过节的他俩不来我们家、还能上哪儿?哎哟别人嫁女儿,那是女儿成了别人家的人!我们嫁女儿,是女婿进了我们家的门、成了我们家的人,你说说,我们多亏啊!”
唐丽人忍不住骂道:“亏个屁!宋秩他爹不疼他、不爱他,我们自己的女婿,我们自己疼!”
“对,我们自己的女婿,我们自己疼!”白正乾大声说道。
唐丽人呆了一呆,知道自己上当了。
她恼羞成怒,除了鞋,一脚踹向丈夫,骂道:“你出息了啊白正乾,还算计我呢!”
白正乾握住妻子的脚,理直气壮地说道:“那你也没亏啊……”
唐丽人都气笑了,“我怎么就不亏了?我辛苦养大的姑娘我便宜他了!”
白正乾,“那你多了一个儿子啊!”
唐丽人:……
好像也有点道理。
白正乾,“我跟宋秩说了,明天我就和他一块儿去南都,把宋秩和桃桃的婚事告诉他爹。”
唐丽人,“他来咱家三年,他爹屁都没放一个!他又是个老总,我们是普普通通的庄稼人,你上门去向他提亲?当心热脸贴了冷屁股!”
白正乾,“那孩子们的婚事还得解决啊!我看中的是宋秩,又不是他爹……他爹要是同意这门婚事,那我们两家一块儿欢欢喜喜地办喜事,那最好!如果他不同意,那我就带着宋秩回来,咱们自己给他俩办喜事儿,以后宋秩就是我儿子!”
唐丽人点头,“好!就这么定了!”
白正乾松了口气,正准备起来——
唐丽人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冷笑,“跪着!”
白正乾不敢动了。
唐丽人从他怀里抽出自己的脚,站起身,说道:“今天你用这法子把桃桃的婚事糊弄过去,明天是不是就该拿梨梨和杏杏的事儿来糊弄我?”
白正乾,“当然不会了……”
唐丽人,“给我跪着!长点儿记性!”
说着,唐丽人一扭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