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宋秩告诉桃桃说,昨天他在松市的街上遇到了霍华恩。
霍华恩比宋秩大两岁,两人是高中同学,但不同年级。但因为两人都足够优秀,还是有点儿接触的,属于点头之交。
宋秩和桃桃结婚的时候,霍华恩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托人专程送了贺礼和礼金到如意村。
说到这儿,桃桃就有印象了。
因为这人跟宋秩的关系不算太熟,可出手特别阔绰!礼物加礼金,简直价值千金!
当时连宋秩自个儿都被惊着了,就和白正乾商量、分析。霍华恩从政,宋秩走的是科研的路子,两人之间并无具体交集,也不知道霍华恩突然怎么就送那么重的礼……
翁婿二人冥思苦想了许久也不明白,只能作罢。
这次宋秩在街上遇到到了霍华恩,聊得还挺不错。宋秩就邀请霍华恩晚上来家做客,吃顿家常便饭,霍华恩欣然应允。
桃桃听了,沉吟道:“咱家的煤炉子借给张春和春玫姐去做奶糖了,只有炭炉能用,不如就打个火锅?”
宋秩是没有意见的,就点点头。
桃桃又问,“他一个人来吗?要我爸、或者让我哥过来作陪?”
宋秩,“就咱俩跟他一块儿吃吧!”
桃桃好奇,多问了一句,“他爱人没来?”
宋秩,“已经离了!”
遂将霍华恩与前妻的事儿说了。
霍华恩的前妻周露,也是军区大院里的子弟,也算是跟宋秩一块儿长大的。
周露和霍华恩从小订婚。
霍华恩为人很强势,但周露只有比他更强势的……宋秩上高中的时候就听说周露另有所爱,但家里人非让她嫁霍华恩。为表反抗,周露还干出过自杀的事儿,最后被怒不可遏的周父暴打一顿,押着两人结了婚。
那自然是一对怨偶。
婚后,因为周父的催促,霍华恩和周露生了个儿子。
可周父一旦因病退居二线,周露立刻和霍华恩闹起了离婚。闹了两三年,霍华恩终于同意离婚。周露随即与旧爱出了国,据说已经在外国结婚、定居了。
桃桃大为惊讶,“不是说,现在是新社会,讲究自由恋爱了么?怎么还有包办婚姻啊?”
宋秩,“当年霍华恩的父亲是为了掩护周露的父亲才牺牲的。周叔叔感恩,把霍华恩当成儿子一样培养,想不到激起了周露的逆反心理……”
犹豫了一会儿,宋秩才说道:“当年大家都喜欢拿周露和关海珊来相提并论,关海珊的性格是有点儿怪,周露只有比关海珊更偏激的。”
桃桃,“我管他前妻是干啥的呢!不就是今天晚上管顿饭么!我知道了,我出门买菜去了啊!你中午留点儿时间在家,帮我洗洗菜!”
——家里要请客做饭,洗菜洗碗是少不了的。但如今是隆冬天气,桃桃嫌水冷、不爱洗菜。
宋秩应了一声。
桃桃推着自行车出了门,先去买了晚饭的食材回来,堆在家里。这时宋秩也已经出门了,不知上哪儿忙去了。
桃桃就又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她要去袁纯美家。
此刻,袁纯美正在家里挺尸。
昨天闹出那样的事儿,迎宾馆领导找袁纯美谈了话,希望她暂时在家休息,避过这段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日子。
但是孟国强因为涉嫌犯了流氓罪,被公安请去喝茶了。
家里只有袁纯美、她婆婆和她儿子在。
婆母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要袁纯美惦记着孟国强的好,又说你病成这样,也就只有国强还肯要你,你才能有一个家,有丈夫有儿子!现在国强被带到派出所去了,你说你还心安理得的在家、躺在床上?你怎么不去活动活动,快把国强救出来啊!或者你去找你爸、找你哥想想办法啊……
袁纯美没有理会婆母的唠叨。
她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帐子顶。
——她真的错了吗?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死。她还留恋人间烟火,爱她的丈夫、爱她的儿子……
同时,白梨梨是她的好朋友,她当然知道白梨梨有多善良可爱、多体贴温柔。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想着,让白梨梨也来感受她感受过的人间真爱啊!
可谁又知道,原来白梨梨本身是不愿意成家的。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不愿意成家、嫁人的女人呢?
袁纯美闭了闭眼。
婆母仍在啰嗦。
但这会儿已经说到……国强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看他为了省钱给你治病,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来花,你再看看,他都已经是副主任了,平时没有穿过一双像样的鞋、没抽过一根贵一点儿烟……不都是为了想要省下钱来给你治病吗?你怎么还心安理得的在这躺着?你快点想办法把国强救出来啊!
袁纯美烦不胜烦!
直到现在,她好像才明白过来……
她做的一切,好像都是在自我感动?
——她病发的时候已经跟孟国强结婚两年了。做为夫妻,一方生了重病,另一方不离不弃,难道不是基本的道德?怎么到了孟家人嘴里,就变成了是孟国强可怜她?她必须要对孟国强、对孟家感恩戴德?
如果得病的是孟国强呢?
孟家人还会这样吗?
——她也太想当然的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在好友白梨梨的身上。
她真的了解白梨梨吗?知道白梨梨为什么不找对象吗?她凭什么认为白梨梨没有对象、就过得不好?
她居然……
还想让白梨梨嫁给孟国强!
更可笑的是,当初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是多么的心酸、多么的无可奈何!她甚至觉得她为了丈夫、儿子和闺蜜的幸福,牺牲了自我。她是高尚的、是无私的!
直到昨天白梨梨喝斥她,说“不是我找不到对象!而是因为我认为我比大多数人优秀,我遇不到跟我一样优秀的男青年所以我不愿意将就!”……
回想起往事,白梨梨清脆愤怒的声音如同一记又一记的掌掴,令袁纯美难堪至极。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婆母又念叨,“你既然还有力气在这儿哭,快去想法子把国强救出来啊!你带着你的病历去,在派出所哭一哭、随便往地上一滚……哪个敢真的惹你?说不定国强就能回来了!”
然后还叹气,“国强可是这家里唯一一个争气的!他当上了副主任,多难得!他哥一家子、他姐一家子,还有我和他爸……都指望着他呢!万一他被判了刑、万一被降了职可怎么办哟……”
袁纯美内心冷笑。
孟国强只有初中文化。准确说来,初中只上了一学期就辍学了。连一整本语录的字儿都认不全,他有什么资格提干,当上副主任?
不就是因为她患上了绝症?
他在锅炉房里干活,天天偷懒、月月躲工,可年年评先进、年年都有他!
为啥?
因为他年末总结的时候一定会把她的病情拿出来说呀,说得那叫一个情深义重、声情并茂……话里话外还总是道德绑架同事,明里暗里的威胁同事,说不选他当先进,就是想逼死他的病妻。
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
孟国强因此得到了提干的机会,工资也跟着涨了好几级。
说起工资,就更可笑了。
孟国强的钱,一分都不会给她;但是她所有的钱,必须全都上交给她。
做为一个癌症患者,袁纯美从未得到过特殊对待。甚至还因为她是女人、是晚辈,平时吃饭的时候肉菜好菜还得礼让男人、老人和孩子……
她也就是靠着这四年来,白梨梨一天不落的给她送药膳汤水,才慢慢滋养好了身体。
就算这样,孟国强还每天中午雷打不动的去办公室找她……可笑她以前还以为这是他爱她的体现,现在想来,他根本就是在蹭她的药膳汤!他甚至吃喝得比她还多!
四年来,她靠着白梨梨送的药膳汤苟命,孟国强却是靠着从她嘴里抢药膳汤,被滋养得红光满面、膘肥体壮!
袁纯美没有想到,她患上绝症,本已不幸,居然会为孟国强带来了升官、发财、死老婆的好机会!
婆母仍在念叨,且因为袁纯美不搭理她,她愈发生气,劝慰变成了指责——
“……真是个扫把星!我们好好的一家人,就被你这个病秧子给拖累了!要不是你,我儿堂堂市委后勤部供暖科副主任,想娶什么女人没有?你不心疼我儿你就给我滚!早点死了也好,免得占着屎坑还不拉屎!”
袁纯美气笑了,“我怎么拖累你们了?你们花一分钱给我买药了?我吃药、复查、做化疗的钱,全是我娘家给的!我的工资你们全收走、一分钱也不给我……你也没有做过一顿像样的饭菜给我吃,没用我的工资买过一件衣裳给我穿,我生着病在,春夏秋冬都是我在做家务、我再不舒服也都是我在做,请问我是怎么拖累你的?”
婆婆一时哑口无言。
半晌,才终于找回了场子,“买菜做饭不是我?看孩子不是我?说得好像我在这儿白吃白喝似的!”
袁纯美冷笑,“所有的家务我都已经干完了,连你的底裤都是我用手洗的!我还差买菜做饭的功夫?你说你给我看孩子了?你说这话你亏不亏心?你怎么看孩子的?你问问军军啊,军军承认吗?你一个农村妇女,没有一分钱收入,成天只知道和人攀比、说别人的闲话,你在我这住着你不是白吃白喝,你还有啥功劳了?”
婆婆呆了半晌,哭闹了起来,“哎哟不得了啦!这日子可没法过了……国强啊我的儿啊,你快回来看看啊,你娶回来的这个蛇蝎女人就是这样对你妈的啊……哎呀我活不了、我活不了了……”
这时,有人来敲门——
“请问袁纯美在家吗?我是白梨梨的妹妹,请开开门!”
听说白梨梨的妹妹来了?
袁纯美的婆婆本来都已经躺在地上打滚哭闹……
顿时一个鲤鱼打挺,风一般地逃进了她的房间,还把门给关上了!
袁纯美则连忙从床上起来,带着满面的泪痕去开了门。
白桃桃站在门口,盯着双目红肿的袁纯美。
袁纯美看了看白桃桃身后……
见只有她一个人来了,不由得有些失望,“你……”
白桃桃自我介绍:“我是白梨梨的妹妹白桃桃。”
说着,桃桃一把握住袁纯美的手,诚恳地说道:“袁纯美,我来呢是想告诉你,你家丈夫这么好,你又这么爱他……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努力战胜病魔,坚强面对生活,好好的和你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千万别再惦记我姐姐了。”
说话之间,桃桃将灵力源源不绝的输到袁纯美的手上。
袁纯美:……
她怎会听不懂白桃桃的言外之意?
——破锅配烂盖,渣男你来爱!就是别来算计我姐姐了!
袁纯美羞愤欲死。
“桃桃,我、我……一开始我真以为自己做的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我以为我这样安排,对大家都好。主要是,孟国强平时对我真的挺好,我没有想到,他是觉得我快死了,所以表面上应付我呢,我才……”
袁纯美啜泣了几声,对桃桃说道:“桃桃,到现在我还不敢去找你姐姐,向她道歉……你能不能替我……”
“不能!”
白桃桃认真说道:“因为你已经不配当我姐姐的朋友了,以后请你离她远一点,不要打扰她。”
说完,桃桃中止了灵气的输入,转身离开。
袁纯美捂脸痛哭。
宋秩也没闲着,他出门,也是为了白梨梨。
他去邮电局给他在京都几个当医生的高中同学打电话,说了一下袁纯美的病情,请他们帮忙介绍这方面的专家,找托好了关系以后,宋秩去找白冬生,和白冬生嘀咕了好久……
中午下班儿的时候,白冬生就去找袁纯美的父母和兄长了。
——袁纯美有个妹妹,也是年纪轻轻就得了癌症去世了。所以她娘家人还是很心疼袁纯美的。知道白冬生以德报怨,还给联系了京都的医学专家给袁纯美看病……他们又是羞愧又是感动!
殊不知,白家人的意愿就是:希望袁纯美能活下去,和孟国强一辈子锁死!再也不要来打梨梨的歪主意。
桃桃办完事儿就回了家。
宋秩还没回来。
她就蹲在厨房里,把堆在角落里的菜稍微分了一下类。
天气太冷,再加上刚才又渡了不少灵力给袁纯美,这会儿桃桃的手脚都冻僵了。
桃桃跑上楼,用热得快弄了点儿热水,灌了热水袋,然后拿了本日语书就钻进被窝里,一边背课文一边捂起了手和脚。
快中午的时候,宋秩回来了。
桃桃听到楼下有动静,大喊,“宋秩!宋秩——”
宋秩蹭蹭蹭地上了楼,推门而入。
桃桃使坏,故意喊了他过来,然后用冰冷的双手捧住他的脸。
宋秩皱眉,“这么冷的吗?”
桃桃委委屈屈的点头。
他立刻除下外衣外裤,钻进被窝,把大白桃抱在怀里,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昨天比今天还冷,但昨天也没见你冷成这样……难得是你例假快来了?不对呀,不是才走几天吗?”
桃桃不乐意了,“你没事儿记那个干嘛?”
宋秩:那怎么没事儿呢?事关切身利益和幸福呀!
但他不敢犟嘴,得罪了小祖宗,吃亏的还是他。
他就老老实实抱着大白桃。
宋秩的体温高,又身携灵气。桃桃被他烤得暖暖的,又被香香的灵气薰得很舒服,就不由自主的打起了瞌睡。
“宋秩……我就睡一小会儿,然后我俩……中午煮个挂面吃啊……我、我睡一会会儿就起来煮挂面……”一句话还没说完,桃桃就睡着了。
宋秩没动,他知道他一走,被窝里的温度就会慢慢降下来。所以最好再让她睡一会儿,他再下去做家务活。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等到桃桃睡熟了,宋秩这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重新穿好棉衣,匆匆下楼。
头一件事就是把火箱和小薄被拖到厨房去,再生个炭盆,放在火箱里,再用小薄被严严实实地盖住火箱;然后在小炭炉里也生了火,架锅先烧了一壶开水,灌进保温瓶里,顺手用保瓶杯给桃桃泡一杯红糖红茶水。
然后才开始架锅烧开水煮挂面。
晚上要请霍华恩吃晚饭,桃桃买了好多肉菜回来,全都堆在墙角。
宋秩看到一块烧过皮的蹄膀,就切了半块巴掌大的肥瘦各半的肉,切得碎碎的、扔进汤锅里。又看到一个番茄?切碎了再扔进汤锅里,然后又洗了几片白菜叶子和两根香葱……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果然,楼上响起了大白桃慵懒妩媚的声音,“宋秩——”
宋秩笑了。
他是真的太喜欢他和桃桃的小家庭了。
——他是时刻被需要的,从未遭受过刻意的冷待。
——她对他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要求,要他这样或那样,目的是为了让两人的小日子过得更好。
——她用心经营这个小家,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把他也照顾得身体健康,穿戴得体。
“桃桃,下来吃面了!”宋秩扬声喊道。
大白桃没声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