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觉她逡巡的目光,淡淡解释了一句,“为了留下来照顾你,我暂时把窗户遮挡起来了。”
普绪克懒散地哦了一声,显得漠不关心。
事实上,她心中一直支撑她的精神支柱,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
半晌,他把她冰凉的脸蛋靠近自己的额。
“亲爱的,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么?”
普绪克明亮的眸子看向他——尽管她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虚影。
他是怪物,她被献祭给了他。
本以为他是那个不怀好意,伤她吃她的人,如今,却成了护她的人。
她鼻尖酸了酸。
这种情绪也不是对他一人的,是各种情绪混叠在一起,叫她有感而发的。
太肉麻的话她说不出来。
“谢谢你。”她闷声说,“无论怎么样,都谢谢你救我。”
他长长嗯了声。
“那些人,是你的家人?”
普绪克舌头一滞。这个问题让她心里很难受。
她颓丧地说,“我不知道。”
当时在树林里,她就想不清楚,现在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便更加糊涂。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没有见到阿道斯本人,有些事情还尚且不好说。
现在并不能确定阿道斯真的背叛了她……除非叫她亲眼看到,他对她举刀相向。
他漠然将针夹在指缝间,缓慢地擦拭着,“你的家人,怎么要杀你?”
“我想他们可能是克洛伊的人……或者是其他仇家……”
普绪克逼迫自己憋出一个笑来,擦擦眼泪,“一个国王,有人爱戴就有人憎恶。父亲母亲之前得罪了不少人。”
“这样啊。那亲爱的,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漫不经心地摩挲她的鬓角,“阿道斯是谁?”
普绪克呲了呲牙。
唔,他为什么要忽然揭她伤疤?
普绪克有些懊丧,压住内心的波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无关紧要么。”那人不冷不热地说,“可你在梦中唤了好几次。”
普绪克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一声嗤笑隐没在喉咙间,“说实话,我有点嫉妒。”
她从来都把他当成陌生人防范,却在梦中呓语另外一个男子的名字。
是他待她还不够好吗?
她的丈夫,不是他么。
他说话的气流有一搭无一搭地落在她额上,轻缓地拍打着她。
他是那么地信任她,她却还要跟树林里的那些人类勾结,要离开他。
他违背母亲阿芙洛狄忒的命令把她藏在这里,因为他们仙凡有别,他只能借着怪物吕戎克的身份,趁着夜色跟她在一起,与她相守。
他不想用一支金箭草草结束他们的恋情,可是相处了这么多时日,他发现她的心好似一点都没变。
甚至仍然想着另一个男人。
作为爱情之神,得不到爱情,等于剥夺他的神衔。
他从前皆是自由自在戏弄他人的,从没像现在这般狼狈过。
丘比特的眼底第一次泛起蒙蒙寒光。
是委屈的,而无辜的,散发着神性的。
普绪克也晓得这件事多少有些理亏了。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善恶不分。
但究竟谁是善,谁是恶,她也分不清楚。
她能感觉到身边人似有若无的怒气。
但即便在盛怒之下,他的语气仍然和缓,像是怕吓着她似的,没有一丝沉重。
“我……”
她禁不住望向他。
窗户被黑布遮挡之下,只有很少的太阳光照进来。
这点光线隐约映见他的瞳孔闪烁着金色的光辉……柔和而淡雅,像湖里珍珠的晕光。
她努力平定自己杂乱的内心,主动挽住他的手臂。
她撒娇道,“我错了。”顿一顿,又说,“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他斜下眼角瞥她,语气跟给她哼摇篮曲时一般无二,“真的假的?”
普绪克虔诚地说,“嗯,真的。”
是真的。
因为经历这些日子的相处后,她发觉骗他没意义。
而且他好像也不是十恶不赦、凶残可怕的怪物。
她或许应该早点放下芥蒂,把心中所想拿到明面上来说。
……可是她又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不敢盲目信任他。
那人半是按着她的肩头,托着她的后脑勺,嘴角隐约颤动着微笑,“普绪克,你是我的新娘,以后不要再看别的人类了,好不好?”
普绪克半仰着脑袋,承受着他温存的抚摸。
他的温存之中,又带了那么一点危险。
如果不听他和顺的嗓音,光凭他双手的温度……那可就像一把沾了寒霜的利刃,紧紧地抵着她的喉咙。
片刻,她只能红着鼻子,抽噎地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