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晶莹的水珠从密密层层的叶缝儿间坠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阿波罗的鼻尖上。
阿波罗被这猛然的凉意一激,顿时从幽深的睡梦中回过神来。
他喝得大醉酩酊,不知怎么就醉倒在这清凉的露台上。
吹了许久的凉风,此刻还自头痛欲裂,浑身更像是灌了黑醋一般,软塌塌的,起也起不来。
他烦扰地揉了下鼻尖,尚还困在睡意之中,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问,就只想这么一头睡死过去。
然而奥林匹斯那高高悬挂的耀日仿佛跟他作对,如琴弦般向外散射着千万条光线,每一条都恍若纯金打造,闪烁着热烈的光芒,锲而不舍地刺痛他的眼皮……直到把他朦朦胧胧的倦意全部都给驱散。
好烦。
阿波□□焦的双唇颤了颤,随即意识恢复了一些,不禁要苦笑:他自己就是太阳神啊,居然也有厌恶太阳的一天?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扬胳膊挡在额头前面,眼睛艰难地扒开了细细一条小缝儿。
周围满是狼藉。
酒罐子或倒或歪地围了他一圈,酒渍洒了遍地,已经被灼热的日光给沥干了,只余数条蜿蜿蜒蜒的细白印子。
他……这是喝了多少?
真可笑啊,他阿波罗什么时候也嗜酒如命了。
阿波罗揉了揉僵硬的肩膀,直愣愣地坐起身来。
脑袋还有些发沉,残余着些微的惺忪之意,看东西也有点不清楚。
“谁在那?”
他抚着自己鬓间凌乱的发丝,朝不远处的人影喝问道。
一旁躲在柱子后的神使被这声呼喊吓了一跳,其实他已经在此等待良久,只因太阳神大醉而睡,才一直不敢打扰,畏畏葸葸地徘徊在这柱后。
“太、太阳神!”神使三步两步地奔了出来,急声道,“您可醒了。”
阿波罗见是自己的神使,短短地吁了一口气。
“是你,阿里克,”顿一顿,“有什么事吗?”
神使见他虽尚有几分懵懵懂懂,神志却大半已清醒了,连忙禀道,“太阳神,你之前和酒神他们约定了宴会,此刻众神都来了……您要不要出去迎客?”
阿波罗悻悻支着额角。
还有这事?
他都忘干净了。
阿波罗自从变成月桂树见过达芙涅一面后,积郁难宣,每每浑浑噩噩,要么饮酒,要么就是睡,浑似一个凡人邋遢汉子,平日里优雅的风度毁损得一干二净。
此刻刚刚睡醒,他这般落魄惺忪的模样,见了众神也是给人耻笑,不如干脆一躲了之,免得蜚言蜚语传出去,说他堂堂阿波罗大神为情所伤、难以自拔云云,白白折了面子。
思及此处,一句“不去”刚要脱口而出,阿波罗却又似想起了什么,话锋硬生生地截住,问向旁边那呆呆讷讷的神使,“都哪些神驾到了?”
神使一板一眼地数道,“酒神狄俄尼索斯,美神维纳斯,信使赫尔墨斯,月神阿尔忒弥斯,农神德墨忒尔……”
阿波罗听得不耐烦,只打断道,“爱神可来了吗?”
神使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爱神来了的,但他似乎还有要事在身,一会儿就要和普绪克小姐走了。”
阿波罗冷哼一声,什么要事在身,不过是拿着几支箭到处祸害人罢了。
他心里这么想,动作上却甚是急躁,趿鞋下地,急急忙忙地对着镜子拢了几下金发,往身上喷了两□□油,“走,找爱神去。”
阿波罗素来知道爱神行踪不定,若非在宴会上偶然碰见,平日绝难寻觅,就连神庙也找这人不见……他须得赶紧过去拦人才好。
阿波罗行动如风,神使跟在身后,累得气喘吁吁,“阿波罗,您有什么事,这么、这么着急地要找爱神啊?”
还有半句没说——难道是去打架的不成?
他家主神和爱神素来不睦,是奥林匹斯人尽皆知的。
阿波罗撇了撇嘴,并不答话,只顾着腾云驾雾,一路冲向前殿的宴会大厅。
他当然不是去打架的,他又不是战神阿瑞斯那样的鲁莽粗汉,就算是找人不痛快,也是文斗,而非武斗,否则叫人传扬开去,他这奥林匹斯第一娴静美男子的称号岂非浪得虚名?
况且,他怎么说也是奥林匹斯受人推崇的正义之神,从来只对猛恶怪物拔剑相向,才不屑于揍丘比特那种小年青呢。
神使似看出了自家主子的心思,傻乎乎地嘿笑说,“阿波罗,您是怕丘比特再给您来上一箭,这些日子才对他这么客气的吧?”
阿波罗啐了口,一记暴栗险些锤在神使头上,“可闭嘴吧。”
会场上依旧布满了鲜花和美酒,只是今日因为美神的到来,场面格外雅致些——一层层用三色堇搭成的水晶珠帘错落有致地穿插在会场之间,微风吹来,花香幽淡,风铃也随之叮咚作响,甚是赏心悦目。
见阿波罗风风火火地到来,不少仙子绽开笑颜,忙不迭地就上去斟酒寒暄。
阿波罗却没心情喝酒饮宴,一双焦忙的蓝眼珠不住地逡巡着,只在人头攒动的会场中寻找爱神的身影。
四下徘徊了好一阵,才瞟见树荫背后,一只洁白的翅膀隐约露出一个角,顺着寻过去,果真便是爱神本人。
丘比特正和酒神同饮,面颊上微笑洋溢,谈天说地,不亦乐乎。
他身畔站着位卷发碧眼的妙龄少女,光色照人,也生了双蝴蝶翅膀在背后,乃就是前些日子刚刚被封神的少女普绪克。
只见三人有说有笑,丘比特的目光时不时和普绪克对望,两人成璧成双,涛涛爱意,悉堆眼角,对望之间交换着彼此的平安喜乐。
阿波罗见了这般场景,垂眸摇摇头,心头颇为不怿。
他轻咳了一声。
丘比特瞥见了他,脸上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刚要开口,便被阿波罗上前给拽了过去,顺便对普绪克捎了句,“借用。”
普绪克乍然见了阿波罗的面孔,下意识一愣,听了这两字双颊顿时晕红,却如何能不答应。
阿波罗一直把丘比特给拉到了僻静无人处,才终于停下来。
后者气息有些不匀,手里还握着一只酒杯,先是诧然,随即神态也平静了下来。
只因两人已多次打交道了,好多事情心照不宣
半晌,丘比特淡淡开口,“怎么,找我有事啊?”
不等他开口,丘比特就已先笑了一下,笑得甚是柔和冲淡。
他似乎已经猜出了阿波罗的目的,转了转酒杯,先行堵住阿波罗的口风,“话先说下,咱们俩之间的旧账,可都两清了。”
阿波罗双眉一轩,“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