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紧张。
曹燮抬眼,精明的眸子没有光亮。
曹行看了看,这才笑道:“元白?看来殿下很顾惜手足之情啊。”
匡王冷冽,丝毫不理这个纨绔子弟,而是对着曹燮咄咄逼问,那质问犯人的神情和语气,让一旁的张炳文大惊失色。
“殿下!殿下。”
张炳文咬牙笑着劝道:“您先坐下,有什么事咱们坐下说就是了。”
匡王猛地拍案坐下,目视前方,胸口剧烈起伏着。
张炳文回头对着曹燮笑,同他也坐下来。
“元白是皇嫡子,你好大的胆子。”匡王道。
曹燮拿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又不紧不慢的放了回去,那茶盖和茶杯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空荡的堂屋里异常的清晰和突兀。
这让本来就悬心的张炳文更加紧张起来。
他从前只知道,曹家是世家之首,却不知道他有胆子做到如此地步。
“二殿下节哀。”
曹琦忽然出声。
这女子站在不远处,声音轻柔,像是划过的绸缎,只是那绸缎自耳朵里面穿进去,勒紧的,却是自己的脖子。
“节哀?”
匡王强压着怒火,川王死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吃宵夜,小丫头尖利的声音破空而来,那一口糖饼噎在嗓子里,好悬要了他的命。
随即而来的,则是恐惧,震愕,和最后的愤怒。
脑袋像是要爆炸,发丝也根根的竖立起来。
老三居然死了。
曹燮居然把赵元白杀了!
那个曾经一直挡在自己身前的弟弟,突然就这样暴毙了。
匡王没有惊喜,只有胆寒和暴怒。
也在那一刻才明白,曹琦口中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与其费心劳神的和川王去竞争,还不如,让皇位的人选从始至终,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是你杀了他,一个杀人凶手,让死去之人的兄长节哀?”
匡王不知道怎样才能抒发心中的悲愤。
曹行瞧着,觉得奇怪。
按理来说,这皇家子弟都是冷血无情的,更何况是在这立储的关键时刻,不互相恨入骨髓就不错了,匡王怎么还替川王打起不平来了。
“二殿下不高兴吗?”
曹行索性问了出来。
匡王看过去,一脸的不可思议。
自己怎么看,都不是高兴的样子吧,可是他心里又明白,曹行何以这样的问,深吸一口气,攥拳道:“为何要这么做?”
曹行无辜的摊了摊手,说道:“三殿下不觉得,这样做最省事吗?”索性把话说的很开,“以您的身份和资质,是没有机会坐上北东宫的,川王是皇嫡子出身,又那样的受百姓爱戴,除非他死,否则……何来你的容身之处呢。”
“我想要的,自会尽力去争取。”
匡王忍不住道:“何曾想过如此卑劣的手段!”
“卑劣?”
曹琦在旁淡淡开口道:“既然是手段,又何来好坏之说呢?”微微扬高了下巴,气态轩昂,“只有成与不成,曹家也向来不做无能之事。”
“你……你们……”
匡王直接站了起来,伸手指过这屋里的每一个人:“蛇鼠一窝,连一国的皇嫡子都能杀,你们一家子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张炳文见势不妙,赶紧攥住匡王的手,无奈道:“殿下您消消火。”虽然心里也胆颤曹燮的做法,却是极其怕被弃,“曹御史这么做,也都是为了殿下您以后的千秋万代啊,咱们有话慢慢说,您先坐。”
说着,把匡王按着坐了回去。
虽然张炳文嘴上说着有话慢慢说,但是根本不敢置喙分毫。
他现在能坐的,就是紧紧的依附着曹家。
做曹家的狗。
“尽力去争取?”
终于,曹燮不紧不慢的开了口,那声音掠过每一个人的耳朵,像是敲钟的响动。
“赵元洲,你真是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
张炳文猛地抬眼。
曹燮竟然直呼匡王的大名。
果不其然,匡王也再次被激怒,骤然起身冲向坐着的曹燮,那人拦住曹行,丝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匡王的眼睛,犹如睡醒的怒狮。
匡王愣了一下,并没有再往前。
曹燮扶着花桌缓缓的站起身来,逼迫着匡王连连后退,直到最后跌坐回那木椅上,看的曹燮朗笑几声,霎时厉喝道:“你就是个蠢货!”
匡王不解的看着他,心头的怒火也消散了不少。
“赵元白是皇后所出的皇嫡子,又得韩家拥戴,尤氏夫人一事后,天下百姓的心意也全在他身上。”曹燮道,“除非赵皇祖给圣人托梦,要他摒弃赵元白立你为太子,否则,以你的出身和能力,便是再修炼几辈子,也赶不上赵元白的一个手指头。”
匡王咬牙,眼底的恨要蹦出来。
“老夫替你谋划这许多,你非但不心存感激,反倒跑来质问?”
曹燮冷屑道:“过河拆桥,得鱼忘筌,赵元洲,老夫是怎么教你的?”
匡王还想说什么,却见曹燮又道:“少拿你少主子的身份来压老夫,这么多年以来,若没有老夫在身后为你维持,你早就死了,还能有如今的地位去和赵元白争夺太子之位?或者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和他去争的资格。”
匡王被说到痛处,脸色一白。
“别忘了,行宫还有一位弘王呢。”
曹燮意味深长的说道。
匡王忙道:“老九是外命妇所生,没有资格做太子。”说完,自己猛然反应过来,一股恐惧和不甘涌上心头,“你什么意思?”
“有没有资格做太子,现在是老夫说了算了。”
曹燮语气轻轻。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震惊四座。
就连曹行也敛了笑容。
唯有一直在笑着的曹琦,闻听此言,嘴角勾的更加浓烈。
匡王的瞳孔颤抖着,往后仰了仰身子,嗓中干涩:“放肆……放肆,我赵国江山,父皇天子龙威,岂容你……”
“当年要是没有我和韩绥,你父皇早就命丧在高颖的手里了。”
曹燮死死的盯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赵元洲,你心里高高在山不可攀附的父皇,当初有多狼狈,你不知道吧。”甚是不屑,“你没见过,那躲在龙椅之下,瑟瑟发抖,要一个女人给自己挡剑的……”
“够了!够了!”
匡王再也听不下去。
“二殿下,当日我说了,我父亲并不是朝秦暮楚之人,既然决定辅佐你做这大赵国的新君,势必做得到。”
曹琦说道:“如今事成,这血都沾在了曹家的手上,您不必担心,只要本分的做好自己的事,保准您……心愿得成。”
曹琦说着,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让匡王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是您执迷不悟,净做些妇人之仁来,寒了父亲的心……”
曹琦话说一半,只留下一个笑容。
匡王何尝不明白,自己就是曹家手里的一个傀儡,顺则生,逆则死。
可自己好歹也是赵国的二皇子啊!
匡王痛心疾首。
曹燮斜睨着他,这才又道:“赵元洲,这是你的命数。”
匡王没有抬头。
而始终没有说话的张炳文感觉到,曹燮说完,看向了自己。
他攥了攥满是汗水的冰冷手心,里头的衣服也全都吓得湿透了,终于膝盖一软的跪倒在地,抛却了自己的所有自尊。
——儿子身为文客,如今入仕为人臣,势必上辅君王,下检自身。
昔日出入官场时,跪在亲娘腿下的豪言壮语仍在耳畔。
可是如今,他却跪在曹燮的面前。
“微臣为曹御史马首是瞻。”
张炳文抬起头,腥红的眼底只看得到这一条出路。
哪里还有初心。
世间,就没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就算只有川王这一朵。
也被掐碎了。
“你瞧瞧这个。”
曹燮从怀中扔出几个信封来,张炳文捡起来打开一看,赫然一惊!
这不是……
这些都是圣人让秦凯回京的诏书!
怪道那人打了胜仗之后一直没有回京,都以为是违抗皇令,谁知,这诏书根本就没有下到秦凯的手里!
张炳文怕极了。
曹燮居然阻拦皇令。
见其如此,曹燮的眼里露出满意的笑容来,那一刻他站在匡王和张炳文的身前,轻轻的笑出声来,这一刻,也只有自己,才算是赵国的天。
“老大。”
曹燮说着,曹行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蹲在张炳文的身前,恭恭敬敬的把它递了过去,笑道:“尚书。”
张炳文接过,捏了捏,里面不仅仅一封信。
“圣人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席朝会,你且记住,这件事情只能由你发作。”曹燮平静的交代道,“你且放心,这件事情并非是空穴来风,咱们也只是在事实上,在多添几笔罢了,更何况,老夫信得过你。”
张炳文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答应道:“御史放心,微臣一定会办得妥当。”
“那就好。”
曹燮又瞥了一眼坐在那里,有些目光呆滞的匡王,说道:“赵元洲,剩下的事情只交给老夫和张尚书就是了,你只需要作壁上观,切莫动手,老夫一定会让你名正言顺的,坐上这新太子的宝座。”
匡王没说话,像一只人偶般。
曹燮不去管他,负手往出走,那扑过来的黑影,将匡王罩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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