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来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道:“先回府吧,我有话和你说。”
宋端端详着他,疲惫的颔首。
青凤早就在府里等着了,看着回来怀阁更衣的宋端,在身后问道:“那臭小子怎么样了?”
宋端脱下外衫,由苏合伺候着更换常服,脸色谨慎:“公子被夺了实权,鸾台现在已经不归他管了,百官的奏折以后不会再经他手了。”
青凤也有些诧异,皱眉道:“这臭小子到底在御前和圣人说了些什么。”
“公子和川王手足情深。”
宋端这么说,也是便向的回答了。
“这个臭小子,都什么时候了,学不会虚与委蛇,非要去强辩黑白。”
青凤颇有些责备的意味。
“公子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宋端将最后的腰带系好,抬头看着青凤,正色的解释道:“不会屈服于这世间不公之事,便是刀山火海,也定是虽九死其犹未悔,这也是徒儿想要一直留在他身边的原因,人若不能秉公理于心,而随波逐流的话,枉为人臣。”
宋端这一席话,倒是让身边的苏合感慨万千。
青凤也没想到,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意味深长道:“随心而行,在我看来这想要随心的不是韩来,而是你宋端午吧。”
宋端被说中心事,也不想和师父争辩,便没有言语。
“罢了。”
青凤道:“这臭小子的脾气秉性,当真是和韩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姑娘。”
素问从外面进来,说道:“公子让您去长鲸居一趟。”
宋端看了眼青凤,转身去了长鲸居,堂屋里,韩来也换了常服坐着,瞧见推门进来的宋端,淡淡道:“行礼都收拾好了吗?”
宋端一愣,心中微悬:“公子何意?”
“已经三个月了。”韩来道,“我准备将辞呈交给上御司,叫他们准许你致仕了,你可以和青凤先生回太丘了。”
宋端没想到,这前些日子还言辞激烈,不愿放自己离开的人,突然转变了性子,是怕这件事情牵连到自己吗?
可是她转念又是一惊。
都三个月了吗?
狐狸玉佩的事情没有发作。
川王兹事体大,让她把身世能否暴露之事都忘在了脑后。
本以为不会重复上一辈子的祸事,却不曾想,竟然是一难接着一难。
“公子,眼下事情焦灼,下臣不能……”
宋端还未说完,韩来就抢白道:“当初说好了的,你宋端何时成了胡搅蛮缠之人,你自己说过的话,势必要做到才行,这些年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可是你当初抱着我,让我别离开你,我也答应了。”
韩来本以为自己的激将法会管用,谁知道宋端根本不上套不说,还换了对彼此的称呼,语气冷静的反问出来,他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韩来,你若是想以如此拙劣的方式保护我,那大可不必。”宋端清亮的眼睛一下不眨的盯着无地自容的韩来,“若论起人前唱戏,我不知要比你强上多少倍,我不会走,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走。”
“宋端。”
韩来有些无奈的说道:“别这样,你先回去太丘,我会去找你。”
“两情相悦为什么要分开。”
宋端直截了当道。
韩来猛然怔住,抬眼对视着她。
“你不是属意我吗?”宋端干脆道,“韩来,我也属意你,我宁可在刀山火海上和你在一起,也不愿意山水相隔的来信平安,彼此倾心就不要分开。”
宋端的这一行话,说的坚定,不容韩来反驳。
而这诚心的态度,和突如其来的坦白,更让韩来措手不及。
他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缓缓往前。
宋端也没有躲。
“可是。”
韩来伸手扶住宋端的肩膀,漆黑的眼眸缓缓化开,就像是融在水中的墨,蔓延着,无有尽头,只荡漾着激动和复杂,还有随着红意浮出的欢喜。
“若有万劫不复的那一天……”
“若万劫不复。”
宋端的心脏也随着说出来的话剧烈跳动。
她直白道:“我也会陪着你。”
就像吴玹陪着川王一样。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端午,你何苦这样。”
韩来道。
宋端记得,前世斩行的那天,韩来被架在刀下的那时候,看着自己,眼底没有丝毫的怪罪和愤怒,有的只有无尽的怜惜和不舍。
这一世,她一定要保护好韩来。
这世间太多道理都写在了书本上,唯独一个情字,是耗尽天下笔墨,都写不出的万分之一的。
“太傻了。”
韩来将宋端搂在怀里,他将脸埋进那人的发间,泪水细细流出,宋端也伸手搂住他的腰身,轻轻道:“韩来,我陪着你。”
而韩来的力道加紧,顾不得别的,只说出自己的内心深处的表达。
“端午,别离开我,我想与你日日得见。”
“都见了九年了。”
“那就先再许我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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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长鲸居后,宋端的耳朵才烧红起来,想起放在自己在韩来面前的言之凿凿,将情爱说的那样坦然,真是厚脸皮。
比杜薄还厚脸皮。
进了怀阁后,素问忙迎过来,为难道:“姑娘,青凤先生……”
宋端大抵猜到了些,快步进去堂屋,瞧见坐在那里的青凤,他的旁边摆着打包好的行囊,见到这丫头,似笑非笑的说道:“当真不和我走?”
宋端倒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来,点了下头。
“罢了。”
青凤故意怅然道:“女大不中留啊,看来我这张老脸,还是赶不上韩绥生的那个好儿子,细皮嫩肉的,叫你花了眼睛,迷了心智。”
“师父。”
宋端有些愠怒。
“你知道徒儿不是那样的人。”她解释道。
青凤当然知道,不过是故意逗弄这丫头罢了,他伸手拽了拽那行礼,目光深远,思绪回到半年前,淡淡道:“那小兔崽子,我实在是不喜欢,可是瞧着他为了匡王奔走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他爹死的时候了。”
宋端微微皱眉。
“韩绥那个老不死的。”青凤失意的笑了笑,“从前在我面前舞刀弄枪的那么起劲儿,说我成日不习武,肯定活不长久,可谁知道,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他却去喝阎王赏的茶了,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只是啊。”
青凤眼底也微微泛红:“韩绥一死,我也觉得这世道没什么趣儿了,人这一辈子若总是对牛弹琴,自然会对知己惺惺相惜。”啐了一口,“这该死的韩绥,早知道这样,就该把他赶出去,或者放猪拱死他,做什么朋友,可笑。”
“公子和三殿下,必定是如此了。”宋端感慨道。
“是啊。”
青凤拍了拍腿:“臭小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这一点我高看他。”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虽然脾气臭了一些,但这样的品性,你跟着他,我放心。”
宋端有些不安,往前两步:“师父,你这就要走?”
“当然。”
青凤说道:“那制作狐狸佩的玉佩匠还没有找到,我得再去打听打听,希望老天保佑,这人早就死透了。”又看无可奈何的宋端,伸手指了指,“我真是欠了你爹的,又欠了韩绥的,现在又欠了你的,也不知道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被你们给牵连上,劳累一生。”
宋端瘪了瘪嘴,有些泪目。
“行了,可别再我面前掉金疙瘩。”
青凤道:“从前习武一身的伤都不曾哭,怎么来了这靖安城后,三天两日的没出息,是跟韩来那个小兔崽子学的吧。”
宋端被逗笑,偷偷抹了眼泪:“师父,您说什么呢。”
“罢了罢了。”
青凤拿起行礼,倒也不沉:“这南方的气候和吃食我都不惯,况且你也不跟我回去,我也就不在这里多留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已经不想再操心了。”
宋端道:“师父放心,徒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青凤微微颔首,一步一步的往出走,声音离老远的传来:“端午啊,你既然要随心而行,师父就由着你了,毕竟这人活一世,活得就是一个心,否则就算是再活一辈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宋端闻言,呆愣在原地。
等她反应过来,青凤已经离开了。
师父是知道自己重生的事情吗?
她应该问问的。
可是青凤那样的人,晦测高深,有些事情不明白,要比明白了好很多。
亦或者,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他方才口中的随心而行,宋端是势必要做到的。
重来一世最大的心愿便是护韩来安好,若此刻离开,岂非本末倒置。
更何况,今日证心。
她要和韩来共进退。
还好狐狸佩的事情没有牵扯进来,宋端疲倦的坐了下来,她伸手捂着酸涩的眼睛,已经好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姑娘。”
素问走进来,说道:“青凤先生已经送出去了。”
宋端点了点头。
素问关切道:“膳堂已经备好了午膳,姑娘要用吗?”
宋端长呼了一口气,起身道:“不了。”
“可是姑娘您已经好几日没有正经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子会扛不住了。”素问说道,“就算是为了郎君,您也吃一些吧。”
“无妨。”
宋端往出走道:“我还要去川王府。”
还要处理吴玹的后事。
她迈出门槛,有清风拂面。
此一行崇山峻岭,千里迢迢,她不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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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外:嗯,还算有一点点儿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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