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的惋惜,舞阳郡主是没有办法理解的,她也不想理解。
事到如今,她只想替定北侯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不顾念半分兄弟之情,对自己的亲人下此毒手。
这么想着,舞阳郡主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侯爷对你、对你们一家子难道还不够好吗?”
“当初大哥你重病,是侯爷遍寻名医,请来了神医为你治病大哥你身体不好,冬日格外畏冷,侯爷便亲自去山围猎,为你打来了好几张雪狐皮御寒去岁玉哥儿科举失利,不愿出京为官,也是侯爷不辞辛劳地奔走,最后用战功换得玉哥儿进了翰林院。”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侯爷已将为人兄弟的义气和情分做到了极致,可反观大哥你呢?你心里就只有爵位,只有利益,你可曾真正将侯爷放在心哪怕片刻?”
“老实说,这些年我一直很为侯爷不值,他这么多年的真心和付出,哪怕就是拿来捂一颗石头,也总该捂热了吧,可大哥你们呢?你们对他永远都是予取予求,只当这一切是他欠你的、欠你们的。”
“可大老爷你扪心自问,侯爷他真的欠你吗?你没能袭爵,是他的错吗?他有故意跟你抢过任何一样东西吗?”
“没有对吧,侯爷从来只会让着你,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就算看了,也是想着该怎么捧回来送给你,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他?”
舞阳郡主说着忽然有些心酸,她是真觉得自家夫君太可怜了,默默为大老爷一家付出了那么多,他们不感动不感恩也就罢了,竟还恩将仇报,想方设法地与他作对,甚至是要他的命。
如果说一开始大老爷的表情还算平静的话,那么在舞阳郡主说完这话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他仿佛被人打开了一个名为气急败坏的开关,神情明显变得激动起来,“他不欠我?你竟然说他不欠我?!”
“呵,你可知我这一身的伤病是如何落下的?你一定不知道吧,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沈淮源!若不是为了救他,我何至于落得如今这个弱体残躯!”
“我救了他,然后我失去了健康的身体,也失去了爵位,若你是我,你心中能不恨吗?”大老爷红着眼睛质问道。
关于大老爷嘴里的这段陈年往事,舞阳郡主其实略有耳闻。
她和定北侯是年少夫妻,感情甚笃,因而早在成婚之初,定北侯便将与自己有关的一切告诉了她,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小时候大老爷对他的“救命之恩”,以及他袭爵之后对大老爷与日俱增的愧疚。
但也正因为清楚一切,舞阳郡主才更觉得离谱。
她以为,就算少时大老爷曾对定北侯施以援手,定北侯感激他、回报他无可厚非,可这并不应该成为后来大房理直气壮道德绑架他们的理由。
更何况,那场“救命之恩”本来也挺戏剧的,就大老爷在其中发挥的作用而言,定北侯这些年做的那些早就已经足够了……
定北侯小的时候性子跳脱,没事儿老爱往水里钻,平时倒也没出过什么事,家里人便不太拘束他,可偏偏那年那日,他因为脚抽筋,差点儿没了小命。后来是大老爷恰好路过,叫来了家丁,定北侯这才得以捡回一命。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谁知那日竟那么不凑巧,又发生了后面的事。
定北侯刚被救起来不久,大老爷便急着前看他,可前一日刚下过雨,荷塘边十分湿滑,大老爷一脚没有踩稳,就这么滑进了荷塘里面。
家丁们见状倒是及时跳下去施救了,也很快将大老爷救了起来,可大老爷自小体弱,即使是在不算冷的三月里落了水,也还是留下了病根。
自此以后,大老爷原本就孱弱的身子越发的虚弱了,每年到了冬天,他屋里的药几乎就没有断过。
许是久病多变态,大老爷渐渐便恨了身强体健的定北侯。
尤其当冬日他只能穿着厚厚的大氅躲在屋子里喝药,而定北侯和三老爷却可以只着单衣在雪地里练武的时候,他心里的恨意便如同春日的草地,抑制不住地疯长。
再后来,定北侯承袭了爵位,屡立战功,成为人人称颂的晋国战神,大老爷的心里更不平衡了。
他总觉得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而定北侯却悄悄偷走了属于他的一切。
那时候乃至于后来,大老爷都从未想过,即使没有那次不小心失足落水,他也依然是个不能习武的病秧子,永远不可能承袭定北侯府的爵位……
回忆完过去,舞阳郡主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有些事情,还真说不清谁是谁非。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舞阳郡主肯定是站在自家夫君那边的,更何况大老爷确实有些偏执了。
沉默了片刻,舞阳郡主幽幽说道:“据我所知,大哥体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吧?虽说落水的确使你落下了病根,但在未曾落水之前,你不是也经常汤药不离手吗?”
“如此说来,就算没有那次意外落水,你也不可能像侯爷他们一样阵杀敌不是吗?那你怎么还如此心安理得地将一切罪责归咎在侯爷身?”
舞阳郡主的话字字珠玑,毫不留情地挑明了这些年被大老爷刻意忽略的问题。
的确,就算没有定北侯,没有落水,他也注定只能做个在家族庇护下的富贵闲人,而这才是大老爷最不能接受的。
明明都是侯府的子嗣,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身体孱弱,半点不像将门虎子,而他的弟弟们一个比一个厉害,沙场点兵,步步高升。
他当然不能责怪生养他的母亲没有给他一个好的体魄,于是这一腔无法安放的怨怼便悉数落在了定北侯的身。
因为,当一个人对未来感到绝望的时候,恨一个人便成了唯一可以支撑他好好活着的理由。
大老爷心里什么都懂,但他是不可能承认自己做错了的,尤其是还有直面这些年他其实是在因自己的无能迁怒定北侯这一事实。
“这不过你一厢情愿的看法罢了,于我而言,沈淮源给我造成的伤害,他就算是做小伏低一辈子也偿还不清,而我失去的那些东西,也再回不来了。”大老爷淡淡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