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耀宗口中的鸡蛋险些喷出来,慌忙别过脸去。
杜春分想揍孩子,可理由太牵强,“是不是亲爹还用你说?”
小孩歪着脑袋看着她,我又没说错。
杜春分放下筷子:“能好好说话,能不皮吗?”
邵甜儿感觉到危险,往嘴里塞面条。意思不言而喻,我得吃饭,你别说话啦。
“吃饭吧。”邵耀宗开口道。
不趁机做点什么,太便宜邵甜儿。
杜春分问:“吃过饭洗头?”
甜儿苦着小脸,一看她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小嘴一扯,“我爱洗头,我爱洗澡。我最喜欢娘给我洗。”
邵耀宗口中的汤又险些喷出来。
平平和安安也忍不住笑了。
杜春分见状,趁机说:“天气越来越冷,过几天得换厚被子,床上放不下,我和你爹打算搬到东边,你们四个还睡西边。”
甜儿问:“你们不跟我睡啊?”
杜春分微微点头。
“太好啦!”
她邵甜儿终于解放啦。
杜春分不禁看向她。
小孩连忙低下头继续吃面。
杜春分转过头,视线掠过平平和安安,两个孩子的笑容消失不见,变成泫然欲泣。
“咋了?”杜春分问出口,知道了。甜儿和小美知道分开睡她也不会消失,内心敏感不安地平平和安安很害怕,怕她不要她们。
邵耀宗看过去,就转向杜春分无声地问,是他想的那样吗?
杜春分问:“平平,安安,喜欢跟娘一起睡?”
姐妹俩不约而同地点头。
杜春分笑道:“我以为你俩吃的肚子疼。这点事啊。那就一起睡。不过可不许嫌挤。”
两个小孩又同时摇头。
甜儿苦着小脸:“娘……”
杜春分:“你跟平平和安安商量,她俩同意,就分开睡。先把面吃了。”
甜儿快速吃完,眼巴巴看着平平和安安。
姐妹俩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只能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邵耀宗给姐仨擦擦嘴,甜儿一手一个,拽去卧室慢慢商议。
小美瞥她仨一眼,晃晃小脑袋,脸上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无奈。
邵耀宗看到这一幕又想笑,这俩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逗。可一想到平平和安安,来到这边这么久,平时看起来开朗多了,却还是那么胆小,他就笑不出来。
杜春分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他爹娘过来闹一场,平平和安安又得回到半年前。
思及此,邵耀宗忍不住叹了口气。
杜春分顺嘴问:“咋了?”
邵耀宗:“半年了,我以为平平和安安忘了。”
“也许忘了他们长啥样。但那个被亲人讨厌的感觉不容易忘。”
邵耀宗微微点头:“你说得对。以前她们太小,我以为什么都不懂。”
“懂。只是不会说出来。还有可能不敢说。小河村也有胆小的孩子。咱们当爹娘的越是对她们严厉,她们就越不敢讲。”
小美不吃了,竖起耳朵听。
杜春分见状,不说了。
小美很失望,轻哼一声,捧着碗喝完汤就走。
邵耀宗拦下,朝桌上努努嘴。
小美抓起毛巾胡乱擦两下。
杜春分无奈地摇摇头收起碗筷。
邵耀宗:“我刷。水壶里的水还热着,你给她们洗头。早点洗早点擦干。”
中午得做饭,杜春分本打算早上洗。可早上天凉温度低,她又怕孩子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跑一圈再着凉感冒。
杜春分调好热水放青石板上,就去屋里抓孩子。
四个孩子趴在床边,甜儿和小美分别在平平和安安左右。平平和安安耷拉着脑袋,甜儿和小美勾着头打量她俩。
杜春分纳闷,问道:“看啥呢?”
平平和安安下意识抬起头,脸上挂满泪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
杜春分吓一跳:“咋哭了?”不禁转向甜儿。
甜儿慌忙说:“不是我,是娘。娘让我们自个睡,妹妹才哭。”
杜春分抱开小美,给平平和安安擦擦眼泪,把孩子拉到腿边,“是不是甜儿劝你们不要跟娘睡。你们想跟娘睡,又不好意思拒绝甜儿,急哭了?”
虽然不是,意思差不多。
平平和安安怯怯地点了点小脑袋。
邵耀宗不见母女几人出来,就去找她们。结果到卧室门口正好看到俩闺女小可怜的模样。
抬脚想进去,邵耀宗一想俩孩子怕他,转身回厨房。
比起他这个亲爹,平平和安安更喜欢杜春分。
她俩第一次见杜春分,杜春分就承诺给她们做肉吃,还给她们买新衣服。这大半年甜儿和小美有的,平平和安安有。
以前她俩很渴望吃肉,现在吃鱼吃腻了。然而这一切都是杜春分带来的。
他这个爹呢,没尽到当爹的责任,在他的爹娘欺负她俩的时候,他也没能第一时间回去保护她俩。
邵耀宗收拾好厨房,看到东边卧室门半开着,犹豫再三把门锁上。
来日方长。
“春分,七点了,赶紧给她们洗吧。”
甜儿和小美一手拉着一个出来。
杜春分把家里的新毛巾翻出来。她洗邵耀宗擦,擦好让孩子们围着火炉烤一会儿。
烤的浑身热的冒汗,又用干毛巾给她们擦擦就差不多了。
可是这样很麻烦。
四个孩子塞被窝里,邵耀宗封炉子,看到杜春分在洗脚,就问:“能不能一周洗一次?”
“我也想。就怕平平和安安长虱子。”
邵耀宗想到半年前,杜春分把她俩的头发剪掉,他收拾头发时发现几乎每根头发上都有虱卵,“麻烦就麻烦点吧。”
杜春分:“那明天早点叫我。”
邵耀宗早起习惯了,杜春分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
翌日,天蒙蒙亮,邵耀宗睁开眼想喊杜春分,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吓出一身冷汗。
“甜儿?”邵耀宗试探着边喊边找手电筒。
甜儿往他身上爬,“爹!”
邵耀宗长舒一口气,抱着她坐起来,“怎么醒这么早?”
甜儿也没想醒这么早。只是睡觉前想到娘今天早上要给她做好吃的,她饿了自然就睡不着了。
小美揉着眼睛坐起来。
邵耀宗怕她撞墙上,连忙从后面扶着她,“你怎么也醒了?”
双胞胎心灵感应,甜儿饿的睡不着,小美哪敢睡。
爷仨嘀嘀咕咕一通,杜春分也被闹醒了。
安安跟杜春分一个被窝。杜春分一起,没有安全感的小孩睁开眼。
妹妹醒了,平平这个姐姐也睡不着。
邵耀宗打开手电筒不禁说:“得,都醒了。那都起来吧。”
杜春分去洗漱。邵耀宗伺候孩子洗漱。
平时邵耀宗得空就帮杜春分打下手,看多了因此也学会做蒜泥鸡蛋。
煮粥热窝窝头,窝头旁边放两个鸡蛋。
炉子不用邵耀宗看着,邵耀宗趁这个空档帮杜春分烧火,把锅里的粗砂烧热。
杜春分舀几瓢松子放进去就开始炒。
她做这个没经验,不敢大意,一直翻炒。
等锅不需要再烧了,邵耀宗就剥蒜砸蒜泥。
然而蒜泥鸡蛋还没做好,隐隐的淡香飘进厨房。
邵耀宗吸吸鼻子闻闻,想问什么东西,听到哗啦啦的声音,不禁问:“这么快?”
“皮薄。”
杜春分转向甜儿:“去喊隔壁的奶奶。”
甜儿一动不动:“为啥?”
“这些东西是她剥的。娘跟她说过,炒好两家分。还想不想吃?”
甜儿跑到墙边大喊:“蔡奶奶!”
杜春分不禁转向邵耀宗,小声问:“这么巧她也姓蔡?”
“她随夫姓。”
杜春分皱眉:“哪辈子的规矩?嫁了人就得随夫姓。”
邵耀宗被她的话逗笑了。
“我和你说正经的。”
邵耀宗:“你爷爷奶奶去的时候肯定没立碑。”
“我奶奶也随我爷姓?”
邵耀宗点头:“民国的规矩。民国前往上数八千年也没那个规矩。”
“废话,那时候还是母系氏族。别以为我没进过学堂就不知道。”杜春分不禁瞥他,看不起谁呢。
邵耀宗连忙解释:“没有。”
这次他真没怀疑她的知识储备。一个连兵法都看的厨师能放过别的书吗。不想也知道不可能。
“建国后就没那个规矩了。不过像蔡婶那个岁数的人,叫了几十年也难改。”
杜春分好奇:“谁想的这个规矩?”
邵耀宗哪知道。
“大概哪个崇洋媚外的提出来的。听说外国女人就随夫姓。现在也是。”
杜春分摇了摇头,啧一声:“这外国也不是样样都先进。”话音落下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去,蔡母进来,她连忙把想说的话咽回去。
为了这点松子,杜春分特意让人帮她买个筛芝麻的小细筛。
翻出橱柜的细晒,杜春分小声说:“婶子,你对着锅筛,慢点,别烫着。沙子筛出来我再炒一锅。我得歇会儿。”摊开手让她看看,手心累红了。
蔡母坐板凳上,道:“你歇会儿,我来。这个我熟。”
洗菜盆早上没用到,里面干干净净的,邵耀宗就把洗菜盆放青石板上。
蔡母筛好办筛子,倒入盆里。
一会儿半盆。
杜春分又挖几瓢松子,炒好筛出来,太阳也出来了。
邵耀宗不禁说:“先做这么多。婶子,春分等一下还得去副食厂,上午还得准备食堂的饭。”
蔡母也是这样想的。再说了,炒太多吃不完也浪费。
浪费不了。
杜春分把她以前糊的纸袋拿出来,一盆装三袋。
蔡母的性格要强,否则一个农村来的小老太太也不敢惦记食堂的工作。可她此时此刻却不禁佩服杜春分,“小杜,你真有法子。这个纸袋缝上口,现在的天又干又冷,能放到春节。”不待她开口,“我要一包就行了。”
“婶子,咱说好——”
蔡母摇了摇头:“这些就够了。你要是不好意思,板栗弄好给我们一碗。一碗就成。我知道那个东西难剥。一碗得剥小半天。”
“行!”杜春分倒出一碗松子,纸袋封口封上就放卧室。
卧室有张书桌,书桌有三个抽屉,两边抽屉下各有一个小柜子。一个柜子放孩子们的本子笔和家里的书。一个柜子放零食。
杜春分特意跟几个孩子说:“想吃的时候喊娘,你们不可以自己吃。”
“为啥啊?”甜儿问。
邵耀宗也好奇。
杜春分:“这跟瓜子壳差不多,我怕她们卡着。你给她们剥,我去盛粥。”
然而四个小孩不要邵耀宗剥。
邵耀宗剥一个放自己口中,浓香荡开。
“怎么这么香?”邵耀宗忍不住问杜春分。
姜玲也忍不住问她婆婆,“春分嫂子用啥炒的?”
蔡母也拨开一个放入口中,果然很香,“就是沙子。我以为跟瓜子差不多。这可比瓜子好吃。儿媳妇,你看,上面全是油。”
姜玲担心:“没放油吧?”
蔡母仔细想了想,“没有,没有。松树上油多,这个松子油也多。要是不好吃,松鼠也不吃。松鼠吃这个可不容易,得把外面那层啃掉。”停顿一下,看到所有松子都一个色,“小杜的手艺真好。我做一辈子饭,让我炒也得炒糊。”
蔡副营长见婆媳二人说个不停,也忍不住剥一个尝尝。
不尝不知道,一尝蔡副营长停不下来。
然而他娘心疼。
这好东西得给儿媳妇吃,儿媳妇吃了有奶,好喂她大孙子。
蔡副营长无语:“娘,这一袋得好几斤。让她一个人吃得吃到啥时候。”
“是呀。娘。这东西虽然好,也不能吃太多。我听春分嫂子说过,吃多了也补不进去。”
蔡母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地上的被我们捡完了。树上虽然多,可那树有三四层楼那么高,谁能爬上去。”
蔡副营长不禁说:“那这次没人跟你们抢了。”见他老娘疑惑,“这个家属区会爬树的女人有几个,敢爬那么高的嫂子,就隔壁春分嫂子一个。”
蔡母不禁朝隔壁看去。
姜玲小声说:“我听慕珍嫂子说,春分嫂子会两下子。春分嫂子的爷爷和爹以前都干过游击,厉害着呢。”
蔡母恍然大悟:“难怪我总觉得那闺女不一般。还以为她是大厨,所以看起来比别人厉害。”说完看到儿子又抓一把,赶紧收起来锁自个屋去。
蔡副营长无语,“您真是我亲娘。”
老太太出来手里攥一把,塞儿媳妇手里,“想吃找我要。”使唤她儿子,“盛饭去。”
邵家已经吃好了。
杜春分把四个闺女的兜翻一遍,确定没有松子才领她们出去。
邵耀宗边锁门边问:“怕她们拿去学校不好解释?”
“怕人给我抢。”杜春分朝东边看一眼,“让陈月娥知道,那女人不会吃,也不可能便宜我。”说着,又不放心,“甜儿,小美,不许跟同学说咱家有好吃的松子。那是给你们四个补身体的。尤其是平平和安安,得好好补补。”
甜儿看了看她俩,都没她高,“得好好补补。”说完还使劲点点小脑袋。
杜春分:“娘下午做板栗,你可以拿出去显摆。”
甜儿觉得被她娘看扁了,“我才不显摆!”
杜春分懒得揭穿她。
到副食厂拿食材的时候发现好多红薯粉跟大豆,应该秋收刚收下来,价格也便宜,杜春分要两袋。
到食堂里就放缸里,以防被老鼠祸害。
李慕珍好奇地问:“以后我们自个发豆芽?”
杜春分家有个小磨盘,本想自个做豆腐做豆浆。可在食堂忙半天,回去也没精神做。她打算把她家的磨盘拉过来,做些豆腐脑。
“暂时还没想好。”
刘翠华问:“那些红薯粉呢?”
“那个明天做粉丝。”
周秀芹按耐不住地问:“你还会做粉丝?”
“其实很简单,就是费力气费时间。”
食堂开这么久外人也不知道她们中午吃啥。杜春分觉得她仨很精明,嘴严,于是也没瞒她们:“其实也是我和几个孩子想吃。”
李慕珍问:“需要我们做啥?”
杜春分笑道:“先做今天中午的饭。”
此言一出,三人也忍不住笑了。
吃饭的时候杜春分把红薯粉泡上。
她们这边放下碗筷,那边下课铃声响了。
四人抬着锅出去。
热热闹闹半小时,食堂渐渐安静下来。
最后一口汤被喝光,餐厅空无一人。
三人刷锅洗碗扫地擦桌子,杜春分检查茶米油盐,然后算账记账。
刘翠华端着脏碗到门口,就朝李慕珍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