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谦虚让续汤的人颇有好感。
翌日中午,鱼丸汤的汤快被学生们喝完了,几人还没来。杜春分估计他们不会来了。
一直到周六,几人都没来。
周六晚上,杜春分就问邵耀宗几人干什么的。
邵耀宗听着不像军人,又结合他们的年龄长相筛选一下,脸色变了。
杜春分忙问:“真是检查卫生的?”
邵耀宗闻言反而想笑:“什么检查卫生。很有可能是监察部门。”
“监察?”杜春分吃惊,“来我小小一食堂监察?能查出啥玩意?不会以公谋私吧。”
邵耀宗想笑:“就为了吃你几顿饭?说的好像人家没给钱一样。”
杜春分仔细想想,一分钱没少:“也是。我这是过关了?等等,这才几月?”
邵耀宗:“没听说监察部门的人过来,你食堂可能是第一波。接下来可能去部队食堂,后勤等部门。你算的是农里,按阳历没几个月了。”
杜春分不禁说:“那他们真负责,连我食堂都不放过。”
这话邵耀宗没法接,“天不早了,睡吧。明天还得洗衣服晒被子寄东西。”
翌日清晨,杜春分洗衣服,邵耀宗刷鞋。
饭后太阳出来,杜春分把被子晾绳上就去门口等邮递员。
九点左右,杜春分和蔡母把东西寄出去,同时还给张连芳一封信,信中倒打一耙,邵耀宗的爹娘依然没回信。这种没良心的人,不论以后因为啥事找他们都别理。邵耀宗年前一定会给他们去一封信,届时让邵耀宗处理。
这并非杜春分胡乱猜测。
邵耀宗愚孝了几十年,绝不可能因为短短半年时光就把他爹娘忘得一干二净。
话又说回来,离过年还早,杜春分事多,信寄出去就把此事抛之脑后。
核桃得晒,她把核桃扔菜地里,怕几个孩子祸害,就把孩子赶出去找同学玩儿。
然而娘几个刚出去,就有几个女人直直地朝她家走来。其中一个还扛着一根很长的棍。
院里铺满核桃,杜春分不敢让外人发现,不动声色地锁上门。
几人到跟前很意外,杜春分咋知道她们来找她。
杜春分看一下孩子:“你们来巧了。再晚一点我就领她们玩去了。”潜在意思,我可不是出来迎接你们。
其中一人问:“那现在咋办?”
杜春分朝西边看去:“甜儿,去姜姨家玩一会儿?”
甜儿不想娘跟着,这不许那不许,可烦了。
“娘忙去吧。”
甜儿很懂事地挥挥小手,就给妹妹使眼色。
姐妹四个一起朝隔壁跑。
经过一场北风一场大雪,树上的板栗所剩无几。
板栗收拾起来麻烦,几人也没打算弄太多,一人挑四五斤就下山。到山下要分给杜春分,杜春分带她们去蔡家,用蔡家盛菜的盆舀半盆。
蔡家有手套,还能跟蔡家婆媳闲唠,杜春分就在蔡家把板栗剥开。
回家用热水泡上,杜春分做午饭,窝头和蒸糟鱼。下午收拾板栗,晚上煮板栗粥,菜是甜辣黄瓜。
很简单的一日三餐,因为跟闺女在一起,家里充满了生活气息,邵耀宗吃的身心通畅。
翌日清晨,杜春分又一次早早去食堂。
这次不是磨豆浆,而是做酸菜和切萝卜。
萝卜切成粗条晾晒才能腌萝卜干。
萝卜干和酸菜都便宜,杜春分依然做这个,正是怕哪天大雪封路食堂没菜。
有了这两样,给学生们做酸菜包子,喝粥就萝卜干,他们也能理解。
周一搞好食堂的,周二下午杜春分就做自个家的。
晒萝卜干需要时间,所以接下来她只能等。
雪后通常转晴,这次也不例外。
连晴十几天,菜收拾好,衣服鞋晾晒的很干,天气才转阴。
阴两天下起小雨。
好在副食厂有准备,批发了很多菜。
天气冷,鱼和大肠能放很久,杜春分就准备很多。
连吃五天,食材消耗殆尽,路面干了,职工前往安东批发的那天不是周末,副食厂依然跟周末一样热闹。
会过如刘翠华也买了一条大鱼,留一家人晚上吃。
杜春分被雨困的哪都不能去,终于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也跟风买一条大鱼。
晚上做红烧鱼。
钢筋锅里可以放两个箅子,她就蒸两盆米饭。
一条大鱼处理好还有足足四斤。
杜春分和四个孩子吃一半的饭和鱼,邵耀宗吃一盆饭和一半鱼。毫不意外,邵耀宗吃撑了。
邵耀宗本来不是很撑,喝点水灌灌缝撑的直打嗝。
杜春分纳闷,这是邵耀宗正常饭量啊。
“你饭前吃啥了?”
邵耀宗诧异,她怎么知道。
杜春分:“说实话。”
邵耀宗有点尴尬,活了几十年吃撑这样还是头一次,“回来太饿,喝了一杯水。”
“难怪呢。”杜春分瞥一眼四个孩子,“领她们出去转一圈就好了。鱼消化的快。”
甜儿和小美同时摇头。
平平和安安装听不见。
邵耀宗笑着找出她们的围巾和帽子,“戴上就不冷了。”
戴上是不冷,可是穿着棉衣棉鞋再裹这么严实,走路费劲。
甜儿扒着杜春分的歪缠,“娘,我想睡觉。”
杜春分反问,“要是不睡呢?”
甜儿心说,脱掉衣服上了床,不睡你也不能再让我穿上啊。
“我睡!”甜儿说的斩钉截铁。不待她娘回答,使唤她爹弄热水,她要洗脸洗脚洗白白。
邵耀宗撑的弯不下腰,就把洗脸盆放桌上。
四个孩子的脸洗好,让杜春分给她们洗脚。
不出她所料,四个小孩到床上就疯了。
邵耀宗睡不着,中堂比卧室暖和,就去堂屋看书。
他看得就是托炊事班班长买的兵法。怕杜春分发现,用报纸包一层书皮。
杜春分见他的书那么宝贝,误以为他看军事著作。不好打扰他,回卧室看孩子顺便织毛衣。
人家会织的花样杜春分一概不会。孩子小,穿在身上难看也不记得,所以杜春分知道姜玲会,也没让姜玲帮她。
人情债不好还,能不欠就不欠。
四个孩子的毛衣毛裤织好,学校放寒假了。
放假前一天是考试,上午一门下午一门,时间充裕,学生可以回家做点,就没在食堂吃。
杜春分却在食堂——算账。
校长早半个月就告诉杜春分,上到腊八,腊月初九考试。
杜春分准备米面油就准备到腊八。
不可能刚刚好。
安东天冷,寒假时间长,将近两个月。杜春分怕剩的米面油被老鼠祸害,腊月初七那天就蒸馒头。
馒头是玉米面加白面。一个馒头能买近三个窝头。
师长的小儿子跟杜春分熟了,调侃她:“杜大厨,不过了?”
杜春分点头:“不过了。”
他不信:“是不是快放假了?”
杜春分递给他一个馒头,冲他挥挥手。
半大小子以前得喝两到三碗汤,因为馒头实在,只喝一碗。
杜春分料到这点,炖鱼的时候没放太多水。
鱼肉鱼骨还是那些,水少汤很浓。
学生们以为就这一天。
腊八蒸米饭,白米饭配卤大肠。
赵政委的大儿子吃的唉声叹气。
周秀芹照旧在餐厅看着小学生,不巧听见,不禁问:“咋了?”
“一想想接下来两个月都得自己做饭,我就吃不下去。”
杜春分接道:“正好,趁此机会忆苦思甜。”
师长的小儿子问:“杜大厨,这个大肠怎么做的?能不能教教我?”
此言一出,众人竖起耳朵。
调料贵,杜春分的卤料不全,没涉及到秘方,便直接告诉他们。
然而一个个的脑袋都被米和大肠塞满,哪记得住。
杜春分借他一支钢笔,少年写在自个手上。
到教室就被全班同学抄走。
话又说回来,食堂吃的干干净净,给杜春分省了很多麻烦。
杜春分算好账目,也没数赚多少钱,连同账本和饭票一起交给池主任。
池主任从头到尾翻一下,发现吃的真不错,决定以后去食堂买菜。
再说杜春分,从池主任那儿出来,直奔副食厂。
买整袋的萝卜白菜和红薯。
幼儿园不考试,杜春分要去食堂,就把几个孩子送去姜家。
从姜家接回孩子,堂屋的烤炉点着,杜春分就在炉子放几个红薯。
炉子外方口是圆的,所以炉子上有很大一片可以烤红薯的地方。
红薯在炉子上放半天,等邵耀宗回来已烤出红薯味儿。
邵耀宗看只有四个,就跟闺女商量:“借爹一个尝尝,明天还你们。”
天黑的早亮的晚,冬夜漫长,杜春分不敢太早做饭。否则不说邵耀宗,就是她也得半夜饿醒。
杜春分在堂屋收拾她准备的过冬干菜,闻言不禁瞥他一眼,“给你烤的,她们吃过了。”
“我的?”邵耀宗又惊又喜,还不敢信。
杜春分点头:“晚上就用这个炉子煮点挂面吧。睡觉前我淘点小米,放厨房炉子上煨一夜,明天早上正好喝。”
邵耀宗没意见:“要不要放几个红薯?”
“还有窝头,放窝头。明天喝粥就萝卜干?”
邵耀宗想说,可以。
突然听到大门被拍的砰砰响。
“谁?”邵耀宗勾头看去,东边院里灯火通明,门口出现廖政委的身影,“这就来。”拿起配枪就往外走。
杜春分忙说:“大衣!”
邵耀宗折回来,杜春分看到红薯,抽一个她做的纸袋把红薯装进去。
“不用了。”
杜春分:“到部队就吃完了。”
塞他怀里。
邵耀宗本想还给她,听到廖政委喊他,拿着红薯就跑。
杜春分看看烤炉,决定下半把面条,多兑水。
睡觉前邵耀宗能回来,正好给他煮点面。
然而杜春分没想到那么快,面条还没盛出来,他就回来了。
“啥事啊?”
邵耀宗哈一口气道:“山上的野猪也不知道怎么受惊了,跑下来几只,动静太大,哨兵以为出什么事了。”
杜春分:“这么冷的天野猪不搁洞里呆着往外跑,不会地震吧?”
“没地震。”
杜春分仔细想想,她长这么大没听说过这边有地震,“那你先吃,我再煮点。”
野猪突然下山,不是好兆头。
谁都没往国家大事上联系。
杜春分准备的干货多,经常用到纸袋。怕长舌妇搁背后嘀咕邵耀宗天天往家拿报纸,阳历十二月,她就订了来年一年的报纸。
结果第一次看报就看到一件大事。
一九六六年的一月十日。
很多年后杜春分依然记得清楚地记得这一天。
头版头条就是空军击落光头的一架飞机。
原因是飞机上有三名叛徒,他们还杀害了七名战友。
杜春分不敢信,“这都多少年了,他还不死心?”
邵耀宗:“他死了也不可能死心。”
“上面干嘛不打下来?”
“一个小小的岛,翻不起大浪。再说,当务之急是先发展。收拾他以后有的是时间。”邵耀宗顿了顿,“在家就别聊这事了。红薯不多,要不要再买点?”
杜春分希望一家人吃得好吃得饱,就得动脑子。比如什么便宜买什么。钱和票留着改善伙食。
最近红薯便宜,杜春分经常一天两顿做。早上红薯粥,晚上蒸红薯或烤红薯。连做两天,煮一次面条,或做一顿鸡蛋疙瘩汤。以至于邵耀宗和几个孩子也没吃腻。
杜春分:“再买一袋?年后就该捂坏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上次的红薯白菜萝卜是杜春分抗回来的。
邵耀宗知道后不好说什么,心里不是滋味。
他总觉得要不是杜春分想离她二叔二婶远远的,压根不需要他这个男人。
杜春分也不是个任劳任怨的传统女性。
这个家是她和邵耀宗的,他应该出一份力。
杜春分给几个孩子说一声,就锁上大门去副食厂。
得了杜春分卤大肠的法子,副食厂要批发的食材也多一样。
杜春分想到邵耀宗还没吃过大肠:“吃不吃大肠?我晚上做。”
“不好洗吧?”邵耀宗看了看那些肠,压根没洗。
杜春分:“没洗的便宜。”
邵耀宗看她,不嫌麻烦啊。
想吃好的就不能怕麻烦。
杜春分指着那副完好的肠,“这个我——”
“这个怎么卖?”
话被打断,杜春分循声看去,一个比她大十岁左右的女子,又高又白,侧脸很好看。
大概发现有人看她,转过头来。
杜春分发现她正脸也好看,就比她差一点。留着短发,戴着棉帽也难掩其气质。
女人眨了眨眼睛,“请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声音也很温柔。
杜春分不禁感慨,哪个男人这么好福气啊。
“没。你要这个大肠?这可不好处理。”
女人嫣然一笑,“我知道。要一截回去试试。”
杜春分道:“这样啊。剩下的给我吧。”
“剩下的?”女人看了看肠,又看看杜春分,“这么多……”
吃得完吗。
杜春分:“我家人多。现在天冷,也能放几天。”
女人点头表示知道。
售货员见俩人商量好,就把肠切开。
女人拿到她那份,微笑着冲她和邵耀宗点点头,就去买别的。
杜春分小声问邵耀宗:“谁呀?”
邵耀宗:“一团长的爱人。”
杜春分懂了,“难怪这次一直不吭声。不喜欢她?”
“我对她没意见。”
那就是对一团长有意见。也不知道那位一团长干了啥,能惹得邵耀宗漠视这么一位美人。
孩子还在家,杜春分也没多停留。
井水不凉,饭后杜春分就在压水井边洗大肠,里面的东西弄痰盂里,然后去化粪池倒掉。
临到家门口,听到哈哈笑声。杜春分好奇,在门口等一会儿,居然看到一团长的爱人从孔营长家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陈月娥。
对方转身之际看到杜春分,大笑变成淡笑。
杜春分心里不屑,面上微笑颔首就回屋。
越过大门,杜春分总有一丝别扭,她要是没看错,无论张口大笑还是合上牙淡笑,那位美人的笑的弧度好像没啥区别,像电影演员特意练过一样。
杜春分摇摇头,晃出脑袋里的胡思乱想。
大肠冲干净,大铁锅坐在堂屋的烤炉上,关上东西两边卧室门,杜春分就把大料扔进去卤大肠。
外面太冷,甜儿调皮也不想出去,跟小美、平平和安安在床上过家家呢。
杜春分趴在门上听一会儿——甜儿把平平打扮成新娘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报纸收起来留以后用。
可一看到头版,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中午卤大肠的香味飘到左邻右舍家中。
赶回来给孩子做饭的江凤仪端来一碗猪油渣,给杜春分换。
猪油渣贵,大肠便宜,杜春分不好意思。
江凤仪硬塞给她,“大肠是便宜,可做起来费功夫。就说那个开水白菜,白菜贵吗?”
“你这样说我就收下了。晚上就做猪油渣炖白菜。”
快过年了,部队今年的日子比去年好,按照级别邵耀宗一个人就发了八斤肉片。杜春分怀疑廖政委比他多。江凤仪要把他的肉票换成肥肉,这点猪油渣对她来说不算啥。
杜春分道:“大肠里面空占地方,我去拿个盆。”
江凤仪知道不能拒绝,就说:“小盆啊。敢拿大盆我立马就走。”
“知道了。”杜春分挑个最小的盛菜盆,佯装无意地问:“嫂子,我洗大肠的时候听到陈月娥家很热闹,不过那笑声特陌生。谁呀?”
江凤仪:“应该是一团长的爱人。我上班的时候碰到她去陈月娥家借什么东西。我急着上班也没顾得问。”
“她啊?”杜春分佯装恍然大悟,“我见过,她也买了一点大肠。以前咋没见过啊。按说早搬来了。”
江凤仪笑道:“人家跟我们不一样。别看她年轻,老革命了。工作也好,在公安局。咱们这儿哪有人家发挥的地方啊。”
“所以不想来?我就不这么看,不论是在哪儿都是为人民服务。”
江凤仪曾跟廖政委聊过,杜春分从大饭店到小食堂能甘心吗。
这些日子看她每天早上去副食厂拿菜,风雨无阻。腊月初七初八两天没有因为快放假敷衍,还给学生蒸馒头蒸米饭,就知道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江凤仪佩服,换成她肯定意难平。
“不一样。她是公安。公安是管抓犯人破案的,你知道吧?”
杜春分知道,滨海市很多公安以前就是干革命的军人,其中就有李庆德。
江凤仪:“这边没案子,她过来就成了闲人。”
“可以进后勤。”
江凤仪摇了摇头:“僧多粥少,有点实权的都被人占了。”
杜春分奇怪:“她咋不早点过来?”
江凤仪也不清楚:“可能一团长以为呆一两年就能调回去。”
杜春分想笑,真有硬关系,当初就不可能过来。
他又不是邵耀宗,原部队离这边不远。他也不如邵耀宗年轻,在边境历练几年,又是上过军校的军官,上面一旦缺人,只要没人使绊子,没人举荐他也能上去。
军人虽多,上过军校上过战场且年轻的军官不多。
杜春分想一下:“我看她气质挺好,家境也不错吧?”
江凤仪摇了摇头,“她父母都是工人。她是有关部门培养的人才。以前在敌占区,后来身份暴露才退到后方。”
解放这么多年了。
在敌占区,她岂不是得有四十岁。
杜春分:“四十多了?看不出来啊。”
江凤仪笑道:“今年四十整。年轻吧?因为没生过孩子。女人啊,生一次孩子得老好几岁。”发现杜春分脸上不见一丝细纹,“你不一样,你是天生丽质。”
杜春分心底很意外。
在小河村女人结婚一年没生孩子,不论婆家还是娘家都会被怀疑生不出。
她居然能撑到四十岁。
杜春分佩服。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嫂子,你说我嫁给邵耀宗,是不是他家祖坟上冒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