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不怕,那是你奶奶呢。”伯娘好笑道,显然没当回事,把景年抱起来,往堂屋走,“爹,你看谁来了?”
堂屋里,方余田正和方老太坐着说话,老爷子脸色有点儿黑,方老太说得唾沫横飞,侄媳妇儿进来了,她也没停下来。
“大哥,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方锦绣就是个野种,张家丫头不要脸,给人家当外室,咱们方家收养她,岂不是给人家养外室子,说出去多丢人,咱方家老少都没脸见人啦!”
现在不流行什么小三小四的说法,在方老太的老思想里,当妾的丢人,比妾还丢人的就是连个名份都没有的外室,比如张琳玉,就是那么个落魄身份。
景年一进来就听见坏人在说她姐姐坏话,气得都忘记害怕了,指着方老太骂:“老巫婆,大灰狼,不许骂我姐姐!”
方老太被骂得一懵,她背对着门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骂的是她,扭头看见景年小短手正指着她,明白过后,气得差点儿撅过去。
“你个短命鬼,你那死鬼爹妈就是这么教你的?连长辈都敢骂,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说着就要揪景年过来打他。
“干什么干什么,到我家来耍威风来了。”方余田皱着眉头喝止了方老太的动作,又冲躲到伯娘身后的景年招收:“年宝,过来。”
景年发现大爷爷能管住坏人,连忙迈着小短腿朝方余田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手上拿的什么?”方余田捏了一把小团子软嫩的腮肉,小家伙长胖了,看来方锦绣没亏待这孩子。
景年把礼物放到方余田手边的桌子上,一样样指着说:“这是糖果,很好吃的哦,这是油,炒菜用哒,是我姐姐让我送来的。”
“这些东西哪儿来的?”方余田问。
其实他已经听方老太说过了,说方锦绣收到了她“亲爹”送来的包裹,说她身世不堪,让他把方锦绣撵出去,不许她姓方了。
这糊涂老太婆的话,方余田顶多只信三成,就算景年不来,他也准备打发她走了。
景年把在太奶奶家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包括表舅是哪个表舅,跟姐姐是怎样的亲缘关系。
方老太听完,心里隐约有点儿相信,她是见过方锦绣外婆的,她们年纪相仿,还是邻居,年轻时对那个文雅有气质的女人,有多少羡慕嫉妒,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方老太眼睛盯在纸包和竹筒上,心里又酸又疼。
这些东西应该是她的啊!她昨天都看见了,那个糖果高档得很,她一把年纪了,都没吃过那样高档的糖果。
没想到还有油,这么一竹筒,怎么也有几两,城里一个月才二两油呢,这啥亲戚真阔气!
这都拿出来送礼了,那个包裹可不小,不晓得里面还有什么好东西,方锦绣那野种可真是个败家子。
方老太像自己东西被送出去了一样心疼,但即便她有点儿相信景年说的话,可嘴上却怎么都不愿意承认:“大哥,你别听这小傻子胡说,那野种怎么……”
“你闭嘴!”方余田不悦地打断她的话,和声细语地问景年:“你见过你姐姐的舅舅吗?”
景年老实摇头:“没有。”
方老太:“我就说是假……”
“你要是闲不住,就回你家去。”方余田不客气道。
大伯哥开口撵人了,方老太面子上不好看,讪讪地闭上嘴。
“你姐姐,她提起过她爸爸吗?”方余田又问。
景年毫不犹豫地说:“提起过呀。”
方老太眼睛一亮,提了一口气,竖起耳朵,方余田语调也多了几分急促:“她说什么了?”
景年看了方老太一眼,噘起嘴巴:“姐姐说爸爸给她做的书桌被搬走了,她想教我学习都没有桌子,回头有钱了找木匠叔叔再给我打一个。”
方老太:“……”
她急了:“谁问你这个,是方锦绣亲爹,给她寄包裹那个!”
景年睁大眼睛,奶声道:“你好笨,都说了是姐姐舅舅寄的呀!”
其实是姐姐变哒,但是他才不会告诉坏人,免得姐姐被坏人抓走。
“你赶紧的,回去吧,别在这碍事了。”方余田头疼道,这老太婆胡搅蛮缠的,什么亲爹假爹,方锦绣要有亲爹,亲爹还惦记她,把人接去城里,不是现成的好日子?
就算像方老太说的那样,方锦绣身份不光彩不能带在她爹身边,她都这个年岁了,找个好人家给她嫁了,不比把她留在乡下一直寄东西贴补强?
说不通嘛,就是这老太婆瞎想。
方老太气急,琢磨了一晚上的主意,还没去见方永志,先在自己人这里跌了跟头,她不甘心呀!
老太太气急败坏,指着方余田斥道:“大哥,你不是收了那野种的东西,让她给收买了吧,你咋能这么眼皮子浅,这可是关乎咱们老方家名声的大事!”
方余田让她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撅过去,指着大门口手指头直哆嗦:“你、你给我滚出去,滚出我家!”
一直守在一边的景年他伯娘,担心婶子把公公气坏了,连忙搀着方老太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劝:“婶儿,您啊别想这些了,爹他脑子清醒着呢,咱方家出不了大事。”
要不是方老太是她长辈,她都想呸她了,什么人啊这是!
她就想不明白,年宝是她亲孙儿,长得俊俏又聪明伶俐,还是她二儿子的独子,她不心疼着也就算了,把孩子吓得见到她就怕。
况且,方锦绣虽然是收养的,但她日子过得好,年宝不也跟着沾光?方老太应该高兴啊,竟然还一个劲儿在后面使绊子,跟脑子有毛病似的。
方老太被架出去了,方余田却也有些意兴阑珊,跟站在他腿前边乖巧的男娃说:“你回去吧,这些东西也拎回去。”
景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姐姐说让我送来的,给大爷爷,不能拿回去。”
方余田劝道:“你拿回去,自己吃……”
“不要,我姐姐超厉害哒,我每天都吃的饱饱的,再也不会饿肚子啦!”
方余田见他三句话不离方锦绣,好笑道:“你姐就这么好?她要是欺负你,你来跟我说……”
话没说完,小家伙儿眉头已经皱起来了,奶凶奶凶:“我姐姐才不会欺负我,你乱讲!”
“行,你……”
“年宝?年宝!”方锦绣从院子里冲进来,伯娘跟在后面,一叠声道:“你看吧,我就说没事。”
“姐姐!”
方锦绣冲过来把景年抱进怀里,深深喘了口气:“吓死我了。”
她刚才等在外面,等自家崽出来,结果等出来一个方老太,方锦绣当时脑瓜“嗡”得一声,整个人都给吓懵了。
她家年宝单独跟这坏老太婆碰面了?别不是被欺负了吧!
一想到自家崽可能受委屈了,方锦绣魂都快飞了,顾不得朝她翻白眼的方老太,直往方余田家里冲。
姐弟情深看得方余田眼睛疼,他挥挥手:“把孩子带回去吧。”
这么不放心他,当着他的面,还能让那老太婆犯浑打孩子不成?
方锦绣打了声招呼,抱着景年就往外走,景年趴在姐姐肩膀上,还记得跟方余田道别:“大爷爷再见!”
方余田不由自主抬起手,也挥了挥,等看不见姐弟俩身影了,忍不住叹气。
这要是他孙儿,他得自己带,乖得很,罗三丫那女人,脑子真的有点儿问题。
脑子有问题的方老太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心里还在生气,气方锦绣那些好东西到不了自己手里,气她想了一晚上的好主意还没开始实施就夭折了,气方余田那个老不死的不给她面子,竟然撵她走。
她一把年纪了啊,当着小辈儿面撵她出去,太过分了!
越想越气,越气越忍不住想,方老太只觉得胸闷气短,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快走到自己家的时候,几个村里妇人聚在一起说话,方老太本来没注意,但隐约听见“方锦绣”三个字,她又生了好奇,凑过去问:“你们在说什么?”
一个年轻女人快言快语道:“婶子,你好福气呀,绣儿找到了城里亲戚,人家可真富裕,上来就送三十块钱,听得咱们羡慕死了。”
啥?包裹里还有三十块钱?
方老太捂住胸口,心疼的不行,她的钱呀!
“三十块钱算啥。”话音刚落,又有人接上了:“听说还有块手表呢,绣儿要拖她供销社的朋友给卖出去,听说能卖个百十块钱呢。”
手、手表?
只听过,近距离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这可是干部才戴的呀!方锦绣那死丫头竟然能有一块儿?她那城里亲戚,怎么就这么富裕?!
“你们晓得什么,我呀,我听说绣儿那亲戚,在城里大厂里头当干部,说不定以后,能让绣儿也进工厂当工人,绣儿就成城里人了,那可是享不尽的福!”
这可是她早上洗衣服的时候,从秋云那里听来的一手消息,秋云婶子当时只说了自己猜测的身份,从她嘴里说出来,直接当真的了。
扑通。
方老太一头栽倒。
她受不了这个刺激,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