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等渊帝一病,病来如山倒后,这些人就再也压不住了。
一座大厦的建成,需要无数稳固地基,才能平地高楼万丈起。
可大厦将倾,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陛下这样,有多久了?”
宗洛仍旧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神色懵懂,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失忆人设。
元嘉深深地看着他:“也就是这两年不,是自去年开始,老奴有时早些夜里帮忙上茶,都能看到陛下在龙椅上握着笔睡着,连休息时,眉头也没有松开些许。”
去年。去年发生了太多事。
宗洛心底狠狠一跳。
函谷关之战,还有他的死遁。
“三公子,是老奴僭越,不该说这些。但如今您失忆目盲,有些话,老奴也不得不——”
元嘉还想再说什么,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如鼓点般的脚步。
紧接着,宗弘玖就从尽头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吼:“父皇呢?!你们快去给本皇子通报,我要见父皇!”
方才御医才千叮万嘱,一定要在大巫祠里清出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为陛下施针疗诊,焚香诊脉。
如今宗弘玖这一声,差点没让他手一抖,吓出一身冷汗。
元嘉皱眉:“九殿下,还请把声音放轻些,陛下如今还未醒,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
宗弘玖平素无法无天惯了,最看不起元嘉这样的阉人。
他转过头,正好看到内侍端着一盆淤血从静室里侧身走出,顿时瞳孔骤缩:“这是怎么一回事?父皇呢?父皇怎么了?谁伤到了父皇?”
这一通吵闹的确叫人心烦气躁。偏偏在场又没有一位能管教的。
宗洛正想开口,没想到宗弘玖下一秒就看到了他。
十岁孩童的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怨。
“好啊!果然是你这个冒牌货!是你对不对!”
他想冲过来,又想起宗洛上次什么也没拿就轻轻松松把他摁在地上打了一顿,顿时又缩了回去,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这里有刺客!快把他给本皇子拿下!”
以前宗弘玖在宫里要什么有什么,这么一通大呼小叫,不知道有多少人拥簇过来,帮他鞍前马后提鞋。
没想到这回他一喊,周遭反而沉寂下来。
内侍连忙放下盆,呼啦啦跪了一地。
宗弘玖愣了许久,这才意识到可能是里面的人醒了,连忙高声道:“父皇!”
静室内传来御医的声音:“陛下,万万不可!您如今需要静养,不宜再轻易动怒伤神。”
渊帝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紧接着,就是一阵披好龙袍,缓慢起身的声响。
门被缓缓拉开。
见渊帝醒了,宗弘玖立马指着宗洛道:“父皇,就是他!他就是儿臣上回说的那个冒牌货,天地可鉴,儿臣怎么敢欺骗父皇!”
“滚。”
渊帝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宗弘玖还以为这是让宗洛滚的意思,正想露出胜利的笑容,没想到渊帝看也没看他一眼,面容隐隐约约笼罩着暴风雨欲来的前奏。
“朕说滚,你们听不见吗?!”
他转向宗弘玖:“还有你,滚!不要再让朕说第二遍。”
宗弘玖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连滚带爬地跑了。
他从未见过父皇发这么大的火,就连上回他在章宫之内偷听,渊帝都没有这般震怒。
霎时间,所有无关人等全部纷纷撤离现场,哗啦啦作鸟兽散。
宗洛站在原地,也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渊帝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你留下。”
于是他打算迈步离开的腿只好硬生生顿住,重新转过身来。
很快,这片区域所有的人都撤离干净,就连暗卫也没有剩下。
一片静寂中,谁也没有事先开口的打算。
宗洛朝前拱了拱手:“草民不知先前是陛下,多有冒犯,还望陛下恕罪”
“铛——”
霎时间,一个重重的东西朝他砸来,擦过他前额,骨碌碌碎在地上。
那是一盏盛满温水的茶杯,里面的茶水散了宗洛一身,在白色衣服上晕开一团深色的茶渍。
白衣皇子额头上缓缓流下温热的血。
“朕问你,既然没死,为何不归?”
“既然归来,又为何要在朕面前惺惺作失忆之态?”
渊帝的声音压抑着怒气,仿佛火山爆发的前奏。
“你当真以为你瞒得过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