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寺萤为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的胆大妄为激动得一晚上睡不着觉,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晨光熹微时,她才干脆起床,落地的时候才感到脚底一阵疼痛,毫不淑女地掰过来一看,原来是几道都结了血痂的伤口——她终于想起昨晚跑出去时自己忘了穿鞋。
头发凌乱的少女坐在床边,又痴笑了起来。
她的脑海中浮现了无数的幻想和计划,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知道如果那个人知道自己为他受了伤,他会有什么反应……
真是俗气,会让人嘲笑的傻气,如果是别的怀春少女这么做,她心里肯定早将其从头讽笑到尾。但放在自己身上,她却只觉得再老套再俗套的情节都是天崩地裂的难忘经典。
咳……当然了,想是这么想,但是小野寺萤的矜持也不允许她真地付诸行动。
换言之,她幻想、追求的是更高级更唯美的恋爱故事。
恋爱故事,前提是要有一对互相喜欢的情侣。
和情窦初开后便开始患得患失的女孩子不同,小野寺萤在意识到自己对大庭叶藏动心后,首先是谨慎地思考了一下这是不是真的心动,还是只是她的误会——她得出答案是前者。
然后……然后她就开始欢喜不已,沉浸在恋爱的美好中无法自拔了。
完全没有想过“他会不会也喜欢我”/“他会喜欢我吗”/“他如果不喜欢我那怎么办”/“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这些问题。
人们对好人总是有恃无恐的,《君主论》中早就说清楚了:“人们冒犯一个自己爱戴的人比冒犯一个自己畏惧的人要较少顾忌”。
小野寺萤对大庭叶藏也是有恃无恐的。她觉得无论如何,自己至少比他以后会遇到的那些女性要好吧?如果一个大他十岁还有个孩子,把他当小白脸养的女人都能得到他衷心的祝福,那么她没道理不被他喜欢呀!(不可否认,心境一变,小野寺萤立刻就客观不起来了,那些她不会表露出来的敌意也是少女之爱的一部分。)
再说,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之前许多让她没有把握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不是她人格魅力有多大,只是因为他喜欢她,所以才对她格外不同;他不是在故意试探她作弄她,就是单纯地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啊啊啊啊——!
即使一人独处,幻想过头的少女还是羞得倒在了床上,把脸蒙在枕头里,昏黑的视野中一幕一幕地闪过自己和心上人相处的画面,看到他的笑容便心跳加速,看到他落寞便心生爱怜,乐他所乐,悲他所悲。
有蝉噪鸣。
小野寺萤在钟表报时后才猛地回神,呆滞的样子像是在从很遥远的地方一把一把地收回自己的思绪。
已经到了平日起床的时间了。
老师说谈恋爱耽误学习果然是真的,黎明之前她还想着要趁早饭前背会儿单词,结果竟然什么都没干地就把时间耗完了。
念及此,小野寺萤警醒了三秒钟。然后,她继续不自知地挂着傻傻的甜笑,故意不穿鞋子,光脚走路去洗漱,每一次疼痛都让她感到甜蜜,让她想起为爱牺牲的美人鱼。
《海的女儿》有悲伤的结局,但谁会在这种纠结那种小事呢?
全世界所有的童话故事都变成悲剧亦无所谓,陷入爱河的女人能从地狱之火中看见一朵别在新郎胸口的幸福玫瑰。
(阿叶会怎么处置那些花呢?21朵……啊,他不会汉语……太好了!)
直到要出门见人了,小野寺萤才有些收敛,食不知味地用过早餐后便拿着书包去上学。她带了一本欧亨利短篇小说集,是她二哥托在国外留学的朋友帮忙买回来的,还有其他的一些,但她想先从这本开始看,然后试着翻译。
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在学校的时候她就能粗略地翻译一篇出来。《麦琪的礼物》。如果翻译出来了,她就能在放学后带去给大庭叶藏看,在他看文的时候正好偷偷瞄一眼他把花放哪儿了……
小野寺萤的智商在十年脑瘫和幕后黑手之间反复跳跃,思维方式也跟着换来换去,神经束或许都要打结,神经电流短路,一丛丛的火花迸溅,把她脑海中的少年一点一点修饰成最让她心动的样子。
于是在小野寺萤走上最后一级台阶,虚掩的门近在眼前时,大庭叶藏在她心里的形象已经成功变成一个拥有绝世美颜和魔性魅力,带着忧郁和易碎特质的只存在于艺术作品中的撕书少年。这个少年拥有不堪的童年经历,在冰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内心敏锐脆弱,脑袋聪明;厌倦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和争斗,总是通过委屈自己的方式让他人感到自在愉快;喜欢绘画,有很强的共情能力,敏感得仿佛能触碰到悲伤……
打开门后,洁白笔挺的衬衫,扣子扣到最上一颗,纯黑色的裤子,纤瘦却不病态的身躯——坐在书桌前,对着透光的窗口看书的少年转过头来,那双清澈的眼睛看过来,瞳仁涂着一层清漆,微微的亮度。
“阿萤。”四个音节,说完,张开的双唇顺势扬起,自然到仿佛是肌肉本身的记忆。
小野寺萤被大庭叶藏身上的光晃了眼睛,愣了愣才打了招呼,走过去坐到少年已经准备好的,就放在身侧的椅子上。
大庭叶藏的视线又落到了手中的书页上,听上去有些随意地问:“要喝水吗?”
“不用了,”小野寺萤的目光匆匆从桌角墙角的花瓶上收回,她清了清嗓子,动作很轻,“你在看什么书?”
“啊、啊这个是、那个……”大庭叶藏突然把书合上,把封面露出来,“是这个,《鲁拜集》。”
短暂的沉默。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荒原呀,便是天堂!”
小野寺萤被就在耳边响起的诗句击中了,就像所有被金箭穿透胸口的人那样,她呆滞,然后栽倒。
软绵绵地,栽到心上人肩头。
她的手臂也没了力气,只能攀着挽着他的手才能抬起来。
薄薄的衣料挡不住肌肤的热度,挡不住从肌肤深处,深入血肉深入灵魂,透出来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