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嘉王带王府侍卫打上钟府,钟府所有男丁皆被杖责三十,女眷皆被杖责二十,连钟娘子的祖母都没逃过。
纪新雪松开因为过于用力血色尽失的手,声音几不可闻,“为什么?”
苏娴的声音也放低到只能让身边的纪新雪听清,“六郎发现,钟家人找到好几个与钟娘子月份相同的孕妇,分别养在距离王府不远的宅子中。”
没给纪新雪更多反应的时间,苏娴再次开口,语气如同她前些日子与纪新雪讲长安贵族的族谱那般轻松。
“又过半个月,钟娘子生产,诞下个女婴。六郎觉得愧对圣人,在圣人殿前长跪三日请罪。六郎昏过去后,圣人虽然没见六郎,却让侍卫将六郎送回王府。”
“六郎醒来后命人将钟娘子和钟娘子诞下的女婴迁院禁足,闭门不出半个月,以血书抄写百卷孝经为圣人祈福,圣人才肯见六郎。”
纪新雪摸了下酸涩的眼角,触手犹如凝脂般滑嫩,却没有半点湿润。
他出生的第二十天,忽然下了场小雪,被压抑笼罩的院子在年幼侍女的惊呼声中难得热闹。
整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钟娘子听闻外面有人来,立刻让李嬷嬷将他藏起来。
没过多久,满脸泪水的钟娘子重新将他抱进怀中,断断续续的开口,“宝儿,你有名字了,今日宗人寺卿来为你录名,你阿耶为你取名新雪。”
苏娴将纪新雪的动作收入眼底,始终含着淡淡笑意的双眼闪过复杂的色彩,有疼惜有欣慰,最后悉数转化为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笑意。
短暂的停顿后,苏娴若无其事的继续说七年前的荒唐事。
六皇子府的女婴上玉碟后半个月,四皇子妃的陪媵早产,同样是个女孩。
又过半个月,足月生产的四皇子妃难产,挣扎三天三夜生下个男孩,却是死胎。
“四皇子妃”如今还好吗?
苏娴轻而易举的读懂纪新雪的未尽之语。
四皇子妃病痛难捱,生产后的第三天血崩离世。
四皇子妃的父亲爱女心切,因此缠绵病榻,只能上折致仕,四皇子妃兄长们都以要侍奉老父为理由,与四皇子妃的父亲共同离开长安。
就连四皇子妃的叔伯们,也都陆续消失在大众的视线中。
只有四皇子妃的大伯刚升官为五品太史令,心怀侥幸,以为四皇子妃没错做什么,更不会牵连到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长安,两个月后陷入党羽之争,全家都被流放到南疆。
在苏娴看来,纪新雪只要还是嘉王的女儿,就不可能一辈子都不与焱光帝见面,早些认清焱光帝的狠辣面目,才是对纪新雪好。
因此只要纪新雪主动问出来,无论事实有多残酷,苏娴都不会对纪新雪有所隐瞒。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大厨房送来的饭菜早就失去最后一丝热气,苏娴才满身疲惫的挥手,哑着嗓子让纪新雪离开。
纪新雪无声行了大礼,才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在他的记忆中,是钟娘子用全部身家求接生嬷嬷,又承诺娘家还会给接生嬷嬷很多钱,才让接生嬷嬷隐瞒他是男孩的真相,说他是女孩。
早在苏娴说起当年之事前,纪新雪就知道,单凭出身底层武将家中的钟娘子,就算承诺再多东西,也不可能收买出自飞龙宫的嬷嬷。
他和钟娘子被禁足七年,王府的下人却从未怠慢过他们,风雨无阻的将该供给媵妾和小娘子的东西,送去王府角落的院子。钟娘子甚至能用闲钱买通人,悄悄与娘家传信。
这是件极为矛盾的事。
王府规矩森严,绝不会有人会为了点银钱,冒着惹怒嘉王被杖毙的风险,为了些蝇头小利替钟娘子朝府外传话。
若是王府规矩不严,他和钟娘子的份例早就被层层管事瓜分,别说是攒下来些东西,恐怕基本生活都是难题。
唯有将王府牢牢控制在手中的人,才能让极为矛盾的事自然而然的发生。
王妃同样没有理由冒着极大的风险做这个好人,就只有嘉王,他这辈子的父亲。
纪新雪在房门前转身,遥遥看向前院的方向。
三年前,许娘子有孕,隔年生下六娘子纪宝珊,成为许孺人。
两年前,当初给他接生的福嬷嬷失足掉入池水中溺亡,消息通过王府仆人传到钟娘子耳中,让钟娘子高兴的抱着他哭了半宿。
去年,屡试不中的钟戡终于过了府试。
难道已经有成为焱光帝的药引。
是两年前、三年前,还是更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