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比起一味追求未来,看看历史书带来的帮助会更大。思考一下平氏为什么会在平清盛死后就迅速衰败,又是为什么平家招惹了诸多憎恶烦扰——如今这个时代估计不会再有一场源平合战,产生裂隙的会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徒留直毘人一个人在房间里思考,她从容地走出房檐。今天是采购的日子,需要买猫粮,猫条,猫砂,罐头,还有去打疫苗。
在被装进猫包之前,黑猫略微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被不可抗力塞了进去。
甚尔照惯例跟着她一起出门,宠物医院里散发出一股嘈杂的、闹哄哄的氛围。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只猫和两只狗在这里就诊,猫主人的年龄和阿镜差不多大,穿着附近高中的校服。
“我们是来打猫三联的第二针。”
阿镜从包里掏出疫苗接种册:“麻烦你们了。”
这是种泛用疫苗,医生的接种非常熟练,他打开手册,看了一眼上次接种的时间,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没有填写名字吗?”
“嗯……这孩子暂时还没有名字。”
阿镜把猫放出来,几乎是一沾地面,黑猫就很自然地用身侧和脸颊磨蹭她的小腿,这是一种标记气味和表达信赖的手段。
一开始还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走呢,甚尔想,这不是已经完全被驯养了嘛。
“是从别人那里收养的猫?”
“不是,就是自己养的。”
“这样啊,那没起名字还真是意外。”
医生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叫号都不知道该怎么叫——干脆就叫镝木小姐您的名字好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阿镜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猫耳朵,手里的黑猫也很配合,发出一连串愉快的咕噜声。
“这样吧。”
她很快做出决定:“甚尔,来起个名字。”
“……我?”
甚尔明显愣住:“让我来起名字吗?为什么这种事情你不自己想?”
“我不擅长做这种事啦。”
阿镜回答:“赋予名字这个行为象征着建立关系和束缚,甚尔来起名字的话,对这孩子来说会更自由一些。”
这个思维逻辑很简单:他没有咒力,就不会因而形成束缚。传统的咒术师往往会在这种小事上太过计较,甚尔皱着眉头提前预警:“不会是什么好名字,说不定我会随便起类似大黑小黑之类听上去很敷衍的东西。”
“会是好名字,甚尔认真起来很可靠嘛。”
在他们闲聊的时候,猫很老实地被摁住打针,表情甚至没感觉到疼,医生一松手就很从容地抱回来,在阿镜的膝盖上揣成一团猫猫虫。
她是根据什么来判断自己会很“可靠”?显而易见,是根据过去的经验和对未来的观测——“看一眼”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想要抵达那个早就被猜到的结果,却不那么容易。
真作弊啊,一开始就手握标准答案的人。
“叫作‘响(ひびき)’吧,发出声音的意思,黑漆漆的一团,躲在暗处如果不出点声音的话根本就看不见。”
而且“响”这个字的音读和“镜”的音读相同,不过他耻于袒露这点毫无价值的联想。
“好喔。”
当事人没犹豫就答应了这个建议,认真在疫苗注射的卡片上填写了“響”这个有些复杂的汉字,欣喜地握住猫爪,和对方商量了几秒钟:“阿响,阿响——不过这好像是女孩子的名字[2]?”
毫无疑问,这是只公猫。
但还没等甚尔回话,她就自己说服了自己:“没关系,小猫咪不会计较。”
……他倒是觉得这猫看上去颇为计较。
忽略掉医生“最好不要用手来逗猫”的友善提醒,他用一根手指头轻而易举地躲开了黑猫的全部攻击,拎着对方的后脖颈手法不那么精细地塞进猫包,站起身来:“之后是要做什么来着?买粮?”
“嗯,还有罐头和猫条,还有砂……之前的那款罐头好像不太喜欢,不过我倒是希望它能做更多尝试啦。”
阿镜说道:“总吃一个口味要是罐头厂改变配方了怎么办。”
“也太娇惯它了,不过就是只流浪猫。”
“现在已经是家猫了。”
“说到底,当时放着不管的话根本活不到现在吧。”
“毕竟建立了缘分,没办法嘛。”
放眼整段人生,禅院家只是生命当中一个不那么长久的落脚点,但即便如此,她也已经收获了需要庇护的东西。
医院里另一个带猫来的小姑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热情推荐了自制猫饭的教程,还用自己家养得皮毛顺滑的橘猫举例子,试图证明手制猫饭营养丰富适口性强,对宠物更有好处。阿镜听得很认真,伴随着对方的讲解不住点头,就差拿个笔记本现场记下来。
“别忘了,在禅院家可由不得你做这些。”
甚尔觉得他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说扫兴的话,但他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能让这猫活着,就已经算是他们的退让了。”
这是什么家庭啊?对面的小姑娘眉头一皱。寄人篱下确实不能挑剔太多,好在不需要忍耐太久——阿镜和甚尔一前一后离开宠物医院,甚尔迟疑了一下,以为自己戳到对方的痛处,在接下来的购物过程中,一直都沉默着主动帮忙拎东西。
临进门的时候,异色瞳的少女才主动开口:“猫饭的做法记住了吗?”
“……倒是随便听了一下。”
“那以后甚尔来做。”
“……哈?”
“不是指现在,是说等我离开了禅院家以后。”
“噢,那没问题。”
看样子是消气了……他用直觉来判断对方应该是有些不高兴,听到现在肯和自己重新搭话,甚尔也在心里轻微地舒了一口气。
舒完这口气之后,他紧接着又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要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做猫饭,她又不是不会……好吧,这咒术师大小姐好像确实没做过饭,也不知道学校里到底有没有家政课,就算有,以这家伙这几年的旷课频率,说不定也早就已经逃掉了……但这不是重点,他为什么要答应这种事?
虽说他因为不待见禅院家,也顺势而为地成为了对方的工具人,但这也太工具了一点——保障本人的人身安全顺带兼职祓除咒灵也就算了,为什么连照顾猫这种工作也要算在职权范围之内?
在他的眼里,这猫明明已经足够幸运了:在一个大雨天里被捡到、被保护、被认养,吃饱穿暖不说,还有人考虑它的饮食喜好,关注着应该定时去打疫苗,猫三联之后是狂犬……幸运到足够让一个人类觉得有些嫉妒。
而现在还获得了一个名字,这意味着承诺和束缚。甚尔又看了一眼那个猫包,里面传来了细碎的叫声。
……阿响,他在心里再度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
阿响。
禅院直哉的心情很不错。
他的桌上放着几张钢琴演奏会的入场券,日本钢琴业界如今公认的第一人,阿字野壮介将在京都举办钢琴演奏会,他早早托人买好了最佳的观赏位置,打算近距离去看一看这位出世的天才。
继阿镜的那张黑胶唱片之后,他又买了好几张阿字野壮介的钢琴作品,如今伴随着自己的琴龄渐长,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弹钢琴的非术师确实很强。
禅院家是传统的咒术师大家族,比起这种西洋乐器的演奏会,更倾向于传统的歌舞伎表演和能乐演出,对钢琴和西方交响乐的兴趣不大。然而他是家族嫡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是演奏会的门票,只要他有心,可以订到前三排最中间的位置。
具体和谁一起看,直哉还没有彻底决定,但甚尔君肯定要出席。孩子的价值观混沌懵懂,掺杂了禅院家如今的实力至上主义,甚尔够强,又必须服从家里人的命令,他从来没考虑过自己被拒绝的可能。
至于总是跟在甚尔身边的另一个人……好吧,姑且承认她也很强,是另一种不同的强法,直哉决定也给对方留下一张演唱会的门票,就当时那次任务伴手礼的回礼,他才不是一个不通礼尚往来的人。
甚尔收到入场券的时候显得有些惊讶,他自己向来听不懂这些牛嚼牡丹的精细玩意儿,但对方是出身显贵的嫡子,他于是接过来:“不过要看那天有没有工作要做。”
“和那家伙一起祓除咒灵?她现在也是二级了,自己稍微运动一下不成问题吧。”
直哉露出有些嫌弃的神色:“明明能够预读对手的攻击路线,并且提前做出规避动作,接近战的水平竟然还和直彦那个蠢货差不多。”
“……那是你哥。”
“他是我哥和他是个蠢货又不冲突。”
……行吧,甚尔想,他也不是很在乎直毘人的几个孩子互相攻击。
“你也邀请她了?”
这才是需要关注的内容。
“不然?”
“我还以为你对女性,呃,都是那种态度。”
“她那双眼睛以后还用得上,稍微拉拢一下也是有必要的,和其他没用的人不能一概而论。”
“……是嘛。”
也对,那是五条家都想要拉拢的眼睛。
——可惜演奏会却没能看成。
报纸上说,阿字野壮介在途中突发车祸,手部严重受损,或许一生都无法在保持过去那样的钢琴水准。
直哉发了很大的脾气,演奏会的入场券虽然原价退票,但他介意的当然不是那点钱。
小少爷的房间里一整天都是“闲人免进”的状态,直哉先是痛斥那个未曾谋面的钢琴家的愚蠢,为什么不肯坐新干线,非要乘车来;又厌弃这些非术师真是弱得要死,关键时刻没什么保命的手段,出车祸都能影响一辈子吃饭的手艺,真是可笑极了。
但不管他怎样发脾气,钢琴家受重伤的双手都不可能彻底痊愈,一周之后,业界就传来了阿字野壮介遗憾引退的消息——报纸头条上用巨大的字体写着“悲报”。
“这下子钢琴和围棋的最强都消失了。”
甚尔全程保持着吃瓜旁观的态度:“他们该怎么办?”
“都说了,围棋这边新人都很可靠啦。”
兹事体大,就连直哉都跑来听墙角。他虽然看不起非术师,但也很在乎自己能不能享受到这些人所创造出来的东西,尤其是他也学钢琴,就多问了几句:“阿字野今后再也无法举办演奏会了吗?”
“说不定等到直哉君成为出色的咒术师时,就会有同样天才的钢琴新人崭露头角了。”
阿镜如此回答:“阿字野虽然没办法继续弹琴,但总有一天他也会有学生啦。”
对于这个回答,直哉并不算很满意。他比较期待那种“现在立刻马上”就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案,最好是一个钢琴家倒下了,立刻就能有同水平甚至更高水平的钢琴家站起来,仿佛游戏里在刷新npc。
然而现实不是游戏,生活中充斥着各种意外,就连他也被预言过会让远弱于自己的人用匕首捅了后心。
心情明显不佳的小少爷在广缘上坐定。阿镜房间里人要少得多,也不会有随时送上点心来的仆役,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吃东西的心情:“虽然你说过要重视弱者的力量,但我还是讨厌这些明明没本事却硬要活着的人。”
“比如说?”
“直彦。”
“……那我大赞成。”
“喂,我还以为你会在这种时候说教。”
阿镜笑了一下:“人对世界的看法,往往取决于他们看到了什么样的东西。就像五条悟因为能看到更清晰的咒力,所以才能够进行更加缜密的咒力操作;我对一个人的评价不仅仅基于他的过去,还会参考这个人未来的所作所为……而在另一部分人看来,用「还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去评价别人,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
直哉显得若有所思。
“直哉君曾经听过阿字野壮介的钢琴声,所以能够理解失去了这样一位钢琴家是怎样的损失,但对别的人而言,这说不定只是无数起车祸当中的一起,没有多少本质性的不同。”
“——就像你能理解甚尔有多强,但这栋建筑物里的其他人不能理解一样。”
“喂,都说了不要用我来打比方。”
甚尔抗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要尽可能去看更多东西。”
直哉虽然年纪小,但并不笨,不如说他其实比很多常人都要聪明:“而认知的变化会导致看法的变化。”
“就是这个意思,御三家出生的孩子大多数都接受家庭内部的教育,因为内部传承和典藏书籍就已经足够应付大多数祓除咒灵的作业,但这只是技巧和力量上的提升,跟眼界没什么关系。”
阿镜点点头:“所以……这是我的个人建议,在学习完了禅院家能够教给你的东西之后,我建议你去读高专。”
“高专?那不是培养平民咒术师的地方吗?”
直哉显得很嫌弃。
“国中时期足够你把家里的东西都学全,而且五条君说不定也要去高专。”
“哈?”
“当然,这只是个人建议,你不照做也没关系啦。”
“能够看到未来的人突然这样刻意强调,反而让人觉得有点恶心。”
…
等到直哉离开之后,甚尔才开口询问:“那你呢?你也差不多该到这个年龄了吧。”
“什么?”
“我是说咒术高专。”
“我去读这个又没有意义,知识性的东西都已经学过一遍,去给咒术界打工很没必要啦。”
“你刚刚不是还给那家伙说……”
“情报量不一样。直哉是不会主动去搜集信息的类型,如果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巩固原本的价值观。”
阿镜回答:“而且我是职业棋手,等国中毕业之后就可以继续下围棋了。”
听上去规划很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如果这家伙去下围棋的话,他作为保镖的工作就显得很没必要。甚尔不动声色地思考着自己是否有必要转岗,一边喝最近新买回来的柠檬茶,一边和孔时雨有一搭没一搭地发消息。
孔时雨:“老天!那位镜小姐简直是座敷童子!有她的情报指导,存在我那里的那笔收入已经翻了五十倍不止!”
而且这还是在有意收敛的情况之下:要不是为了防止场注意到,他需要经常辗转更换地方,一定会赚得只多不少。
甚尔:“……”
他觉得这很不对劲。
甚尔:“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私下里有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