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章头,这下你出名啦!”“哈哈,你还干活呢?快回家看看去吧!”“也是家门不幸啊,啧啧。”姑苏的苦洼村东头,老翁老媪们不知道刚从哪回来,坐定晒着太阳,七嘴八舌的。
这是旭朝天启年间,夏日插秧的乡野画卷正一一铺展开来,午后时分的烈日仍然不收敛锋芒。
章怀安眯缝个眼睛才勉强抬起头,日光炙烤着这中年汉子,汗珠滴落串成线,敲击着他惶惑不安的心:不会是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又出什么事了吧?
老章头勉强叉腰站好,可还没等他张开嘴问些什么,田埂上隐隐约约就出现了孩子她娘狂奔的身影。
只见他媳妇身着一件红绿相杂的土布袍子,拖着憨实肥胖的身躯,以并不符合她身量的速度挪移着,远看倒像一个高门大户的小姐招亲专用的绣球。
章怀安听得媳妇边跑边喊:“大事不好了,老头子,快去应声崖,女儿误闯进去了!”
闻听这消息,章怀安险些晕倒,脑中的血液似乎都在扑簌簌倒流。
“快些吧!”磕着几粒花生米的陈家媳妇拍拍裙布,抖落果壳屑,众人也纷纷摇头,长吁短叹的。
章怀安马不停蹄地跟着媳妇往前跑,背后的挖苦叹息更是让他手足无措,现在的他可怜得像是地里饱受熬煎的小虫儿,被人逮住揉了又搓。
那可是应声崖,村里的禁忌之地!虽然谁也不知道其中缘由,也不了解这片禁地的由来,可没有人敢造次。
上次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被王村长抓了现行,听说第二天人就没了,于是乎里面有诅咒的传言不胫而走。
此刻的他除了求如来佛祖、观世音、玉皇大帝的保佑外,又念出他自女儿出生十六年来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我当初说了不要生,就算章家无后都不要生,算命先生不是说了吗?”
章刘氏皱起眉头,劈手打在章怀安的后脑瓜上:“行了,闭嘴吧,你不心疼我心疼,快些走!”
这一路怒骂持续到应声崖才消停,刚踏入应声崖的入口,两口子顿觉寒气逼人,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村长冰冷狠厉的神情。
“你们不如再慢点,等你们的废物女儿把应声崖玩个遍再来接她回家。”
章怀安闻言噤声,大气不敢出,章刘氏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努努嘴,鼻孔里哼出气:“村长,这次是我家丫头不对,可是你说废物就太伤人了吧?我女儿在哪里?”
王村长冷哼一声:“我要是知道还喊你们过来?我早动用本村禁令里的惩戒之刑,给你们废物女儿一个教训了!”
章刘氏气得胸脯起伏不定,却也是理屈,不好争辩什么,遂一把扯起自家老头,开始沿着应声崖外围奔走呼喊。
“乖女儿,你在哪里?姆妈的小心肝!”每喊一声,应声崖的内壁都会快速传音,一来一往,像是有人捉弄一般,这也是应声崖名字的由来。
一声声呼喊并没有得到第二人的回应,章刘氏越喊越发抖,女儿平日里虽然性格乖张,但也是个孝顺孩子,不会故意捉弄父母,这么久了都没人应声,莫不是?
章怀安惊惧不已,脑中掠过各种不好的念头,一是被王村长凌厉的目光扫射着,实属不好受;二是女儿终究是自己的骨血,万一真没了,章家无后啊!
两人气喘吁吁,手撑在膝盖骨上,无奈地面面相觑,此时暮色四合,应声崖四围愈加树影婆娑,惹得人犹疑不定。
王村长气得面庞发青,这该死的章家废女章锦儿!他接管村落的时候,上任村长就再三叮嘱,村子中央的应声崖是绝对的禁地,若有人踏入,厄运就会降临到全村人头上。
他不再犹豫,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盯着章家老夫妻,向下人挥挥手:“把他俩绑起来,昭告村民,明日午时在应声崖入口进行祭天仪式,替章锦儿赎罪,以此免除灾厄!”
“你敢!我女儿还没找到,你先让我找锦儿!”
章刘氏环顾四周,眼圈发红,看着逼近的王家家丁,也只能将手掌攥得紧紧的。
章怀安早已没了主见,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却也不忘自己的口头禅:“我当初说了不要生,就算章家无后都不要生……”
章刘氏看着自己的窝囊丈夫,摇摇头,低垂泪眼,无言抽泣。
“唉嗨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我们章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丫头呀!”章怀安瘫坐在地上,两夫妻相看一眼,抱头痛哭,泪如泉涌。
当天深夜,章怀安和章刘氏被关在地牢里,如水月光倾泻在地牢的石砖上,夫妻俩看着此情此景,却徒增悲伤。
“老东西,你说咱们女儿在哪?还活着吗?”章刘氏目光放空,盯着那轮圆月,内心不胜凄苦。
“嘎嘎嘎……”章怀安闭目不语,回答她的只有凝固的空气,和夜空中的几点黑鸦。
第二天正午时分,暑气蒸腾,人们都晕晕乎乎地如约来到应声崖前,虽说平日里总看章家小女儿不顺眼,但是毕竟乡里乡亲的,这祭天仪式也太残忍了吧?
章家夫妻闭上眼睛,被绑在柴火堆上,认命地准备接受惩戒。
“火把点上。”王村长冰冷地下达命令。
“不要啊,村长。”“是啊,他们不该被处死啊。”“这太残忍了。”村民们纷纷求情。
王村长叹了一口气:“乡亲们,自二十年前那场变故后,应声崖无端出现,它的诅咒十分灵验,我不能让全村人冒这个险!”
回头看了一眼章家夫妻,王村长决绝下令:“放火!”
熊熊烈焰燃烧着,应声崖壁前“毕毕剥剥”的声音也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章家夫妻绝望地闭上眼睛。
“住手!爹!娘!”一声呼唤穿透火焰,章刘氏最先睁开双眼,应声崖壁前站着的不正是女儿!
村民循声望去,呵,可不就是章锦儿?只见她身上着一件茜素青麻衣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稚气清丽的脸庞上写满愤怒。
“章锦儿?”王村长一愣神,揉揉眼睛再看时,章锦儿早已飞奔到他面门前,一个拳头直接朝他问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