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被烧成了一片废墟的官衙大牢,即便紫衣卫那位副统领的脸被银制面具遮盖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瞧不见,可柳昭言却不敢有半分造次,往日里光风霁月的柳小郎君早已随着平南王府的倾覆,而成了光下的一道影子,从此只能夹起尾巴来做人。
“方才那个人当真是长宁郡主吗?”清雅带笑的嗓音徐徐滑过耳畔,柳昭言陡然一惊,撩起眼皮往对方瞥去,可因有面具相隔,什么都瞧不见,柳昭言心头一凛,又垂下眼去。
偏偏那人却不肯放过他,转头看过来道,“柳小郎君与长宁郡主青梅竹马,又是订过亲的,难道还认不准吗?”
“副统领说笑了,柳某虽与长宁郡主自幼定亲,可也不过是幼时常见,姑母故去后,长宁郡主便随平南王随逆贼徐斐常驻军中,她及笄后,我们也不过匆匆见过数面,每次都说不上两句话,柳某比起旁人,与她也熟悉不上多少。不过,方才那人使出长宁郡主穿云箭的绝活却是有目共睹的,副统领到底还在怀疑什么?”
“是啊!穿云箭可也就那一箭有些穿云箭的架势,后头的那些箭虽然也是箭无虚发,可到底比之头一箭的惊艳就显得有些平平了。何况,在我想来,长宁郡主那样骄傲之人,既然露了绝活,又何必藏头露尾?”
“副统领难道也曾见过长宁郡主吗?”居然说得好像再了解她不过似的。
副统领哂笑了一声,“也罢!不过,能够布局声东击西,将我好不容易抓获的平南王府余孽借机救了出去,又借着这个逃出生天,若果真是长宁郡主,这善谋略,精兵法之名倒果真名不虚传。我在她手里栽一回,倒也认了。”语调里带了两分轻笑,只那笑里还果真透出两分欢悦来,引得柳昭言皱着眉,狐疑地一望。
“柳小郎君与长宁郡主交情匪浅,不如想想,长宁郡主出了南阳府,会往何处去?”仍是那样清雅好听,澹澹而笑的语气,却让柳昭言心口蓦地一沉。
鬓角悄悄汗湿,他却不得不打迭起精神,讷讷道,“柳某不敢自专,长宁郡主的心思亦非柳某能揣度得明白的,不过她自幼爱憎分明,宁折不弯,她如今只怕恨在下入骨,不死不休,那她必然会要想法子杀在下而后快。”
“说得有道理!”紫衣卫那位副统领双臂抱在一处,听得格外认真,听到这儿还不由得点点头,表示赞同。“所以说,只要长宁郡主还活着,早晚有一日会找上柳小郎君吧?”
“是有这种可能!”柳昭言扯了扯嘴角,牵强一笑,额上与鬓角皆是冷汗,可心下却悄悄舒了一口气。
“不过长宁郡主认定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应该不只柳小郎君一人吧?”银制面具外露出的一抹薄唇微微勾起,带出一缕笑。
柳昭言脸色已然僵硬,强扯出一抹笑,“副统领是觉着阿皌不!长宁郡主会去凤安?”
“在下觉得?这不是柳小郎君猜测的吗?”那把嗓音里的笑声好像又盛了两分。
柳昭言却在这春光日盛的阳春三月里如坠冰窖,生生浸了一身冷汗。
怔忪间,身旁紫衫一掠,副统领转了身。
柳昭言忙跟上,“副统领这是要去码头吗?”
那人却是大步流星,“鱼已脱钩,去了也是一无所获!倒还不如回去睡一觉来得惬意!”
宽阔的运河河面,船只南来北往,看上去,再繁盛不过。
抱臂站在水边的赫连恕望着河面,面上的神色却是比前两日更要端凝肃杀。
“怎么样了?”不过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儿的负雪见着被打发去收拢消息的苏勒回来了,忙上前问道。
赫连恕一双冷眼也瞥了过来,苏勒叹了一声,硬着头皮摇了摇头道,“还没有消息!”
赫连恕冷冷别过头去,负雪面上那一瞬的希冀又归于寂灭,黯然地垂下眸子。
气氛僵滞得连风也一改黏缠和缱绻,让苏勒忍受不了地也跟着皱起眉来,“你们别这样啊!这样的情况下,没有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至少她没有落在朝廷的手里,也没有变成浮尸从被人从水里捞起来”
话还未说完呢,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就是扫了过来,站在当中的苏勒想哭的心都有了。他怎么这么难啊!
自那日徐皎在码头落水失踪已经过去了三日,这三日里,赫连恕动用了他们在南阳府暗中的所有力量,几乎将整个运河和南阳府都翻了个底朝天,可也没有半点儿徐皎的消息。
三天,就连城中的紫衣卫和官府的人也放松了搜查的力度,徐皎还是杳无踪迹,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阿恕!说实在的,咱们的人和官府的人这样的找法,就差掘地三尺了,还是没有找到,说明什么?总不能是徐二娘子她飞天遁地了吧?反正我觉着徐二娘子定是已经不在南阳府地界了,咱们再继续找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不过,什么葬身鱼腹,尸骨无存这种话,打死苏勒也不敢说,否则瞄了一眼左右两侧都是神色端凝的人,苏勒叹一声,他可不想明年今日就是他的祭日啊!
“阿恕!”正在这时,狄大快步走了来,亮出了手掌里的物件儿,那是一只上头用火漆烙印了一个印记的竹筒。
赫连恕垂目一望,眉心就是紧皱。
狄大欲言又止望着他,苏勒看了看,眸色复杂,良久,终于是道,“阿恕,这已经是第五封‘家书’了,一封催的比一封急,当真不能再拖了!”
赫连恕没有言语,面沉如水,抬起眼,望着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运河河面
“凭空消失”的徐皎迷迷糊糊中听得一些声音破开眼前的迷雾抵达脑海,她的意识随之缓缓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儿?她清楚地记得那日在码头,她中箭跌落水中。她水性好,可左肩却中了箭,没得选择地爬上近旁的一艘船,之后之后怎么了?她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那些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她挣扎着靠了过去,那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也渐渐明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