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的伟大毋庸置疑。
但伟大在哪儿?其实可以单从《几何原本》的意义说起。
徐光启与利玛窦合作翻译的《几何原本》,是世界思想史上东西方文明的初次合作,以中西会通的科学范式为中国近代史开了一个好头。
曾经有专家在《超前而寂寞的徐光启》一文中,列举出他的一些作品,比如像什么《毛诗六帖》啊、《渊源堂诗艺》啊、《芳蕤堂书艺》等。
以现代人的眼光看那些书目,或许会觉得它们朴实得像农作物。
诚然,若论史笔、文笔、诗笔,徐光启哪能与李贽、汤显祖等人比?
李贽《藏书》《焚书》,让人一看书目就坐不住了,可谓是豪杰黄昏,英雄末路,总有悲愤往心坎儿里扑,更不用说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了。
但徐光启之所以是徐光启,并不靠那些书。若以中国传统文人的路数,他永远也赶不上李贽、汤显祖等大家。
可徐光启的奇特与伟大之处在于,他从文史类的写作转向了科学写作。
当然,华夏民族的科学写作,也并非从徐光启才开始。
往远看,从先秦诸子以来就有,代表作《墨子》,再往近里说,宋代有沈括的《梦溪笔谈》,其知识分类近似于奉敕编撰的《太平御览》。
所不同者,一为个人独立写作一是为国家御用工程。
但在徐光启之前,无论是个人还是国家,就其体例而言,一看便知,还是属于文人笔记,所言科学也是文人化的科学,尚未有科学写作的自觉。
在华夏民族,科学写作的自觉,可以说是从徐光启真正开始的,他超越了沈括而成为中国第一人。
当西方先驱培根从希腊人的古典范式转移时,东方先驱徐光启却正在利玛窦的引导下进行科学写作。
这有点像利玛窦在中国的情形,当利玛窦步入中国的儒学门槛时,中国的心学也正开启范式转型。
“心学”在儒学内部发端,至李贽儒学内部的思想资源几乎用尽。
刚好利玛窦来了,以科学传教,并带来西洋学术范式和思维方式。
李贽受儒家名教的局限,未能进入中西视野,而那时的乡儒徐光启则以翻译为起点,融会贯通了中西。
出现这种情形,固然有徐光启与李贽两人性情不同而造成的。
李贽豪迈,所到之处,无不留下绚烂至极的思想风景,令人热血沸腾,但其弱点在于,李贽思想爆发力有余,而学术领悟力却有所不足。
徐光启则相反,以实心立实学,以实学做实事,不立门户,不设门槛,来者不拒,往者能追,从乡儒起步,跳脱儒家名教樊篱,进入两希文明(两希文明也称作双希文明)。
西洋文明,究其根底,在于古希腊哲学和希伯来神学,徐光启在利玛窦的引导下,一举足一用力,便踏在了西洋思想的奠基石上。
这个奠基石便是《几何原本》。
徐光启成功摆脱了王阳明的格致尴尬,他清醒地认识到了,西洋人“格物穷理”,“格”到深处,以几何学为原本,是科学研究的根本,中国没有几何学,所以,王阳明最后“格”不下去了,心学格物,最终也只能归于禅。
当徐光启掌握了几何学,方使“格物致知”开启新的格致之学——科学。
在汉译的《几何原本》里,两希文明是以汉语的方式统一的。
这当然是利玛窦与徐光启二人合译出的《几何原本》的一大贡献。
这贡献,不光是对于中国科学史的贡献,也是对于中国思想史的贡献,更是对于汉语写作的贡献。
而且翻译的过程也是思想融合与文明会通的过程,是用汉语探索古典科学范式,并深入两希文明的过程。
徐光启是一位开拓性先驱,超越了同时代的人,成为一颗璀璨的星。
而这些只有朱翊镠知道。
张简修与邓子龙都表现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本来情理之中。两个人都想着,皇上同时接见他们两个,却要单独接见徐光启,当然诧异了。
就是徐光启本人同样也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