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农税作为如今汉室唯一的政府财政收入,并不是全都缴纳国库的。
每年的农税收上来之后,各地都会从各自治下所收取的农税中,截留三到四成的部分,用作地方官府下一年的行政开支。
至于送到国库的那六到七成······
“汉五年至汉七年,少府得口赋钱四万万余,今已熔近三万万,以铸钱三铢。”
“及汉八年,口赋便已多为百姓私铸之钱三铢;去岁、今岁,更几不见钱半两。”
刘盈正思虑间,就闻阳城延继而道:“国库所得农税,虽岁得千余万石,然其大半,皆用于朝臣百官、地方官吏之俸禄。”
“余者,亦多为陛下率军出征,平定叛乱之异姓诸侯所用。”
面色沉重的做下最后补充,阳城延终是稍直起身,对刘盈一拱手。
“此,便乃家上所问‘府、库因何空虚’之解。”
“——国库之农税,皆用于官吏俸禄,及大军粮草耗费;少府之口赋,亦尽用于熔铸钱三铢。”
“由自汉八年,口赋多为钱三铢时起,少府之入钱,便实已名存实亡······”
言罢,阳城延稍一躬身,以表示自己已经说完。
就见刘盈闻言,只面带凄然的长叹一口气,望向阳城延的目光中,也稍带上了些许感叹。
“此,便乃孤强令少府,勿得再铸钱三铢之因啊······”
“若不即休铸钱三铢,待少府所储之钱半两熔尽,少府,便当再无丝毫权柄·······”
道理再简单不过:作为天子的私人小金库,少府的权力,几乎是和财力牢牢绑定在一起的!
作为长安朝堂,乃至于整个汉室政治体系中,唯一一个独立于行政系统之外,只对天子一人直接负责的部门,少府能在朝堂争夺话语权的唯一手段,便是撒钱!
就那此次,朝堂整修郑国渠来说,少府(天子)、国库(外朝)都没钱,大家就只能有商有量,客客气气的沟通。
可若是少府有钱?
别说举朝议商量了,天子刘邦一声令下,少府自己就能把事儿办妥,完全不用带外朝玩儿!
少府一手完成,出的又全是内帑钱,这笔功劳,外朝别说分一杯羹了,就连摸都摸不到!
可若是相反的情况,即国库(外朝)有钱,少府没钱,那就有些尴尬了。
正所谓有求于人,则必礼下于人。
作为开国皇帝,刘邦自然具有‘天下都得听我的’的能量。
可若是刘盈登基之后,遇到某个需要用钱的地方,又恰逢国库充盈、内帑空虚,那就免不得要温言悦色的去和丞相萧何商量,甚至是放下身段去求。
说白了,国库和少府的关系,就像是一对相互合作,同时又相互竞争的合作伙伴。
少府代表天子,也就是君权;国库代表外朝,也可以大概理解为相权。
而在这两方的竞争中,谁更有钱,谁就更有底气,就能有更大的话语权。
外操势大(有钱),君权暗弱(没钱),那就是和刘盈前世那样,被丞相喷一句‘垂拱而治圣天子’,就要在宫里自闭好几年。
若是外朝势弱(没钱),君权强盛(有钱),那自是和历史上的武帝刘彻那般,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打匈奴,外朝不同意?
——没事,朕自掏腰包做军费!
建宫室,朝臣有意见?
——无妨,朕出内库钱做资金!
虽然听上去有些离谱,但在这个时代,君臣之间权力斗争的本质,确实就是如此。
谁有钱,谁就有底气;有底气就嗓门大,嗓门大就有话语权!
而在先前,刘盈之所以要用‘官奴要用来修渠’的借口,来强行停止少府熔铸三铢钱的进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今的少府,可是正在一边以‘口赋’的名义,从百姓手里收着没法用的三铢钱,一边把手里的半两钱,也熔铸成没有流通性的三铢钱!
要是刘盈再不喊停,等一年多以后刘盈登基,少府就要没钱了!
老爹在,少府没钱倒也没啥——开国皇帝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谁也不敢扎刺儿。
就算做出‘把半个国库拨给少府’的举动,也绝对没人对刘邦说一个‘不’字。
但刘盈一个二十岁都不到,加冠之礼都还没进行的毛头小子,若是登基之后连钱都没有,还怎么和外朝那些个老狐狸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