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何。
没等吕释之说完整句话,甚至都没等吕释之说出‘传人’二字,只是在听到‘周易’二字时,这个人名,便出现在了刘盈脑海当中。
——齐人田何,孔仲尼七世徒孙,《周易》第六代传人!
如果没有前一世的经历,刘盈对这个人名,或许并不会有半点了解。
但前一世,那前后短短九年的穿越生涯,以及过去两个月,从叔孙通口中听来的儒家传延往事,让刘盈对田何这个人名,有了十足深刻的印象。
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两件往事。
第一件,便是在十几年前,皇帝老爹刘邦从鸿门宴侥幸捡回一条命,并被项羽封为汉王之后,项羽烧了咸阳宫。
而在点火之前,听说田何在咸阳宫内的项羽,几乎是摆出了孙子伺候爷爷的姿态,毕恭毕敬的把田何,从咸阳宫内的那片竹林中请出来,这才敢下令点火。
第二件,就离现在很近了。
——四年前,也就是汉七年,结束楚汉平城一战的老爹刘邦,终于来到了新都长安。
而在来到长安之后,老爹刘邦第一件事,就是以古代圣王征辟名士的全套礼仪,去请田何出仕。
然后,不出意外的,被田何婉拒了。
不得不说,在汉室开国之后,拒绝刘邦征辟的隐居名士,着实算不上少。
便说此时此刻,建成侯吕释之家里,就窝着四个。
但若是再加上田何的身份,那,就是天下独此一例了。
——田何,是天下唯一一个拒绝刘邦征辟,拒绝入朝为官,拒绝受汉之爵后,还能活蹦乱跳的故六国王族之后!
没错。
齐人田何,正是出身自故齐王族:临淄田氏。
想到这里,刘盈不由下意识一皱眉。
“田何田子庄,乃治《易》之名士,可谓贤名广传于天下,纵较之于商山四皓,亦当稍胜一筹。”
“怎如今,竟沦落至······”
话说一半,‘为长陵田氏之倚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反应过来的刘盈,便猛地瞪大了双眼!
“舅父之意······”
满是惊发出一声,或者说,发出半声询问之后,不等吕释之作出反应,刘盈便满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而后,便是吕释之那语调仍不忘带着些许敬意的话语,传入刘盈耳中。
“正是。”
“昔,陛下令迁齐王族入长陵之时,田何田子庄,亦在其列······”
当心中的猜测被吕释之所证实,刘盈纵是不愿意接受,也终只能扬天一声长叹。
“长陵田氏······”
“齐人田何······”
“故齐王族之后······”
“怎么就没想到呢······”
直到这一刻,刘盈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吕释之为什么要说这第二个人,既不是朝臣、贵戚,也不是皇子、嫔妃,却能让刘盈‘威仪尽损’了。
——闻名天下的名士,让霸王项羽都得乖乖伺候着,让天子刘邦都敢怒不敢言的《周易》传人田何,与如今,正谋划着哄抬关中粮价,以谋取暴利的长陵田氏,根本就是一家子!
就算不是一家子,也起码是血浓于水,未出五服的亲戚!
“呵······”
“可笑先前,还想着‘族灭长陵田氏,以震关中’······”
自嘲一笑,刘盈不由满是哀愁的回过身,重新回到了宫墙边沿,望着宫墙外的北阙,一阵唉声叹气起来。
情况,已经很明确了。
关中粮价诡异的涨幅,是由长陵田氏为首,关中各地粮商共同参与,暗中推动、哄抬所导致。
要想震慑关中,阻止粮价继续上涨的趋势,使粮价回到正常的高度,就必须从此番哄抬关中粮价的‘首恶’——田氏下手!
长陵田氏,必须成为震慑关中粮界的死鸡!
可问题是······
要是真杀长陵田氏一户口本,那田何,该如何处置?
一个让开国皇帝刘邦,都只能礼请入长安,不顾花甲高龄,舔着脸去请教国事,临了还被拒绝,也得老老实实给人送回家的学术巨擘,刘盈还真能杀了不成?
“呼······”
“可真是······”
满怀憋闷的吐出一口浊气,刘盈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些许无力、无奈,以及苦涩。
诚然,有‘哄抬粮价,意欲残剥百姓’这条罪名打低,长陵田氏就算有田何这么一个闻名天下,执天下学术界之牛耳的学术大拿,也并非不能治罪。
一个田何,也根本无法成为长陵田氏,这么一家表面上号称‘故齐王族之后’,实则户籍已经被纳入商籍的商贾,在犯下滔天大罪之后的保护伞!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刘盈,还只是太子······
而且是被皇帝老爹时刻紧盯着,想要逮个机会,就要废掉储位的太子······
对于如今的刘盈,对于一个储位不稳,有身负监国之责的太子而言,田何,就是个碰都不能碰的炸弹······
“难不成,就因为一个田何,便要坐视关中大乱,民怨四起?”
“便要对石四千钱之粮价视若无睹,任由民易子相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