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汗颜,痛心疾首……”
左懋第站起来,脸色涨红的深鞠。
左懋第是崇祯四年的进士,先为韩城县令,在任六年,政绩卓越,崇祯十二年提为户部给事中,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这三年中,对官场的颓废、和光同尘,他不是不知道,但无力改变,只能洁身自好,刚才盐运司主事回答太子提问,他脸色一直臊红他是言官,上纠天下,下正百官,户部盐运司也在他的督察范围之内,盐运司的不堪,自然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朱慈烺微微点头,懂耻是正直之士的根本。
勉励了两句,朱慈烺问左懋第两淮之行的感悟,以及两淮盐政究竟败坏到了何种地步?朝廷又当如何治理?
说到两淮,左懋第的脸色变得更加肃然,他两淮查盐虽然查了一批贪官,但在官绅压力和盐商罢市,江北盐业危急的情况下,不得不偃旗息鼓,草草收场,虽然朝廷没有追究,还嘉奖了他,但他心里最是清楚,他两淮查盐其实是失败的。
左懋第深以为耻,在两淮时就仔细研究盐政弊端,回到京师后,更是一头扎到历年盐政资料中,详加研读和总结,对盐政积弊有了更深的了解,此时太子问起,他便侃侃而谈,将自己的一些领悟,详细禀告太子,说到痛心处,他忍不住的长叹。
朱慈烺静静听,深知自己找对了人,从韩城知县的任上就可以知道,左懋第不但是一个能吏,而且做事认真,百折不回,不说历史上他在面对多尔衮时的大气和凛然,直说他韩城任上的卓越政绩和清廉操守,就足以胜任沧州分司主事的职务。
等左懋第说完,朱慈烺微微一笑:“左给事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起身离开。
左懋第躬身相送。
虽然太子什么也没有说,但左懋第却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番话绝对没有白说,太子不但频频点头,而且眼中有激昂之色,明显就是被触动。
等太子的脚步声远去,左懋第直起身,望向太子的背影太子虽然年轻,但睿智深远,见识远在一般人之上,太子刚才痛斥户部官员的那一番话,字字说到了左懋第的心坎上,更不用说太子自从抚军京营以来的英明神武有储君如此,真乃我大明之幸也。
……
车轮粼粼。返回太子府的路上,朱慈烺坐在马车中,犹在思考盐政整饬之道。
回到府前,下了马车,唐亮忽然小声道:“殿下,刚刚收到的消息,小襄城伯李国桢病危了……”
朱慈烺微微吃惊,李国桢年轻力盛,在诏狱里住了没几天就生病回家修养,一度朱慈烺还怀疑他是借病脱罪,不过从太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李国桢确实是病了,而且病的还不轻,如此朱慈烺才放下,不过却也没有想到,李国桢居然到了病危的程度。
“据太医说,怕也就是这两天了……”唐亮继续道。
朱慈烺点点头,意思知道了。李国桢杀了赵直,其后为了掩饰罪行,又在京营杀人灭口,手上有好几条的人命,原本想着刑部大理寺审讯完毕,将他的罪行公告天下,明正典刑,打击一下勋贵们不遵守律法的嚣张气焰,为国家律法树立一个榜样,现在看来这个希望怕是要破灭了。
……
襄城伯府。
李国桢躺在床榻之上,脸色煞白如纸,嘴唇青紫,瘦骨嶙峋的已经不似人性,剧烈的咳嗽声中,他手掌一捂,再伸开手时,手心里一口鲜血……
“襄城伯,实在对不住……”
廊檐下,太医院的几个太医正在向襄城伯李守锜连连赔罪,以示他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李守锜拄着拐杖,呆呆站立,短短半年,他好像又苍老了许多,鬓角白发更多,脸上皱纹更深,这一刻,原本威严深冷的目光,也变的黯然起来。
他摆摆手,示意管家令太医们去领赏吧。
但太医们何敢领赏?婉拒了伯府管家的赏银,仓惶逃离襄城伯府。
李守锜拄着拐杖,笃笃的来到儿子的病榻前。
他李家数代单传,李国桢不但是他的独子,也是他襄城伯府未来唯一的希望,但现在,他李家的希望却是躺在病榻之上,奄奄一息,眼见就是没有多少时间了,李守锜一生虽然没有辉煌的战绩,但长期领军京营,自有一身戎马凌厉之气,自承袭襄城伯以来,不管多么困难,他都没有流过泪,但今日,他却是老眼泛红,老泪已经快是要止不住了。
“爹,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看着站在榻前的老爹,想到自己命不久矣,李国桢已经哭的泪如雨下。
李国桢心高气傲,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是国家栋梁,虽不敢比管仲乐毅,也不敢比自己的先祖,但做一个京营提督,领兵平乱还是不成问题的,不想他美好的愿望却遭到了现实残酷的打击,太子抚军,对他不冷不热,从操练到出兵,他都没有插手的机会,太子领兵解围开封,竟然将他留在了京师连吴襄那个老糊涂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原本就极度郁闷的心情,再遭受打击,其后当年轻的赵直当面顶撞他之时,他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我治不了太子,我还治不了你吗?一番乱棍,将赵直打死,当赵直变成尸体
之时,他就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其后拼命的想要掩饰,弥补,但一切都是徒劳,最终他还是被关进了大牢,从刑部和大理寺的审讯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一次怕是难逃一死。
从京营提督,未来的襄城伯变成阶下囚,对李国桢是沉重的一击,躺在诏狱那阴冷的囚室里,李国桢每日都是痛心疾首,后悔连连,甚至是到了一种几欲疯狂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