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早就已经丢空了,自从这里的一家人死去了之后。
到处都是满铺的尘埃,叶菲就这样,一个人坐在了大堂当中,似乎是为了在等我的到来。
他给我倒了一杯酒,我毫不犹豫地饮下了,叶菲对着我笑了笑,说还是很中意我,可惜我和他的理念实在是不同。
“你这次逃不掉了。”
我第一次这样充满了底气,几乎居高临下般的看着叶菲。
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功力再一次突破,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如今已经变成人人喊打的对象,更加不是因为我知道叶菲受伤了半月之前,他被轩辕宫的人打伤了。
我居高临下,只是因为,我似乎感觉到自己已经摆脱了叶菲的抓弄。
十五年来,我始终感觉到,叶菲无时无刻都像是在我的身边,嘲弄着我的弱小,冷眼看着我对他的追逐。
对我而言,叶菲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一般,他拥有轻易就摧毁我想要守护之物的实力,压得我一直喘不过气来。
做个了解吧,我说,累了。
好啊,叶菲答应了,把这壶酒喝完之后。
我也答应了他。
我了解叶菲,就像是了解我自己一样。
他高傲,从来不屑谎言,这是一个敢狂笑冷扫神州道妖两界的男人。
我甚至不得不佩服他。
这时候叶菲说还有点时间,就这样坐着太无聊,不如玩点什么,然后取出来了一副扑克牌,摊开。
“赌怎么样?你我现在功力差不多,就索性不要用功力了,就这样抽牌看大小,谁输谁赢,纯粹看运气。”
“赢了怎样,输了怎样?”
“赢的问输的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都可以……当然,可以不回答。”
我点了点头,在叶菲之前,先出手抽了一张。叶菲在我之后也缓缓抽了一张出来。
我抽到的是方块4,叶菲的是红桃9,他赢,我输。
“你还能活多久?”
“最多不超过三年。”
叶菲微微一笑,把手上的红桃9扔开,然后接着又抽了一张,这次是梅花7。而我抽到的是红桃5。
“这么多年,你碰到了多少个恶人?”
“算上你,一共三百三十七个。”
叶菲把牌扔开,这次抽了一张黑桃3,我抽到了方块6。
“你记得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多少妖?”
“不记得,从来不数。”
我的是黑桃10,叶菲黑桃7。
“除恶务尽,你有没有错杀过?”
“没有。”
我的是红桃8,叶菲梅花3。
“是你自己认为的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
我的是梅花2,叶菲黑桃10。
“你这一辈子,最遗憾的是什么?”
“十五年前,没有早一步阻止你。”
叶菲笑了笑,这次抽到的是还是黑桃10,我的是红桃q。
“你这一辈子,最不遗憾的是什么?”
“不回答。”
我接着抽出了红桃a,叶菲梅花j。
“说说你的前半生。”
“孤儿,家人在洪水的时候被冲走了。师傅带我上山,一直都在山上修炼。十一岁练出法力,十九岁通晓龙虎山所有咒法,二十六岁下山。下山后半年,来到吕家村。”
我的是黑桃5,叶菲黑桃6。叶菲再次斟酒。
“你…现在在想什么?”
“再赢你一把,接着你问。”
叶菲高兴一口把酒喝下,抽出来了一张方块5,我抽出的是方块8,叶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的前半生,又是怎样的?”
“父亲抓了一个体质比较特殊的女人,然后把我生了下来。这个女人我没有见过,用我父亲的说法来说,就是一件可以让我变得更加完美的工具。我几乎是从出生之后的第一天,就开始修炼。十三岁之前,没有离开过练功室内。十三岁的时候,我父亲死了,被一个轩辕宫的人杀死的。他把我带了出来,说要除恶务尽,打穿了我的心脏。有趣的是,我的心脏和旁人长的地方不同,这大概就是我父亲生我的时候做的一些手脚吧?反正我是活了下来。我二十岁出岛,二十六岁来到吕家村。”
我把酒瓶拿了起来,晃了晃,还有不到一半。我给自己和叶菲斟了之后,这酒大概就只能再喝一次了。
我抽了一把黑桃k,这次叶菲不抽了,让我直接问。
“轩辕宫的人要除掉你,你不死之后,为什么要除恶务尽?”
“因为它,我才有机会离开练功房。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吗。”
“不觉得。”
我接着抽了一张方块j,叶菲这次运气比较好,拿了黑桃k。
“追了我十五年不放,为了什么……除了杀我之外。”
这次,我沉默了好久,我知道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规矩事情就已经定下。叶菲的耐性很好,就这样微笑着看着我。
这一瞬间,我忽然发现,自己的那些底气,自以为的居高临下,居然如此的脆弱……他还是那个这十五年来,无时无刻都仿佛在我身边,嘲弄着我的公子。
“因为害怕。”
叶菲把最后的酒也倒在杯子上了,不满的一杯,他一杯,我也一杯。只是他拿在了手上,却没有爽快地喝下。
我也没有喝下去。
我们就这样对视坐着,几乎没有动过,叶菲开始看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有些走神了。
这一坐,从早上到了旁晚。旁晚的时候,开始下雨,很大的雨。记得从前有个小姑娘给我说过,海边的天气都这样,雨是藏的,想要吓的时候,就会跑出下了。
酒杯在叶菲的手上,第一次晃动了,他忽然念起来了一首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虞美人·听雨。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崖叫西分”我听过,这时候接了上去。
他这时候看着,“如今听雨僧卢下,发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叶菲笑了,终于把这杯酒喝了下去,轻声道:“坐到天亮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