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棠感觉出来萧晏没有带走他的意思,偷偷在心里更雀跃了,像是被从笼中被放飞的鸟儿,欢快极了。
叶初棠对着萧晏可怜兮兮地抽了一下鼻子,眼神落寞,面露出不舍之意。
萧晏安静凝看了叶初棠片刻后,“在走之前,我有一个问题须要确认,你不能骗我。”
叶初棠点点头,认真看着萧晏,等待他发问。
“你可心悦我?”萧晏目不转视地看着叶初棠的双眼。
叶初棠感觉萧晏那对黑瞳漆黑如漩涡一般,似要将她吞没进去。
她要怎么答?才熄了怒火的人,如果在这时给他一记实话,他必然更盛怒。还有数条凌、泠、翎等人的性命握在他手里,熙春他们也可能被株连。
只回答他一部分,应该不算骗吧?那晚过得很愉快,在知道他是皇帝之前,她的确曾心悦过他,甚至认真考虑过要嫁给他。
“我以为阿晏心里早就清楚这件事,阿晏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到目前为止!
萧晏眼中并没泛起多少喜悦,他立刻勾起唇角所带来的笑意,掩藏掉了他眸底暗藏的东西。
“直白回答寡人。”
叶初棠微垂眼帘,复而又看向萧晏:“初棠心悦阿晏。”
“很好。”萧晏轻笑一声,手抚在叶初棠的后颈,附身在她眉间轻轻吻了一下,突然他抬手,卷出叶初棠发髻上的一缕发,以匕首迅速割断。
速度之快,叶初棠几乎没反应过来。
萧晏也割断了自己的一缕,“回京后,寡人会将此发交予女巫,令我们永生永世都不分离。”
“好。”一缕头发而已,叶初棠不同于大多数人,她不信巫术。
听叶初棠答得干脆,萧晏嘴角的笑容比之前加深了些。
“那天窗外的那包被碾碎的点心,可出自阿晏之手?”为了避免萧晏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让她意外的事,叶初棠决定还是把话题转移到她想解决的正事上。
“昨日王修珏请我在这里用饭,跟我提了你建这食肆的目的。他还说,他跟这里的老板很要好,才得以在开业之前,邀我到这里用饭。”
“这跟我没关系,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儿。我才没跟这个狗畜生关系很要好呢!”叶初棠气得骂人,立刻要招掌柜来问清楚,向萧晏证明清白。
“我知道。”
王修珏会用什么手段说何种鬼话,他心里很清楚。
“那——”
“人会放。”萧晏早看穿了叶初棠的内心。
叶初棠忍不住问:“阿晏明明误会了,为何听我说玲歌事情的时候,没有一点惊讶?”
这是叶初棠觉得非常不对劲儿的地方。
萧晏在桌边端坐,啜了一口茶后,才淡淡道:“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之后,你还会为一般美味的东西而大感惊讶么?”
叶初棠摇了摇头。
这算什么比喻?因为经历了大风浪,所以对小浪已经波澜不惊?因为玲歌那场误会伤他太深,所以在误会解除时他就无感了?
叶初棠觉得萧晏这个想法吧,真有点跟正常人不一样。
“那闹出这么大的乌龙,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懊恼?”叶初棠用手指量出半个指腹示意萧晏,一点点。
“没有,深感庆幸。”萧晏黑似漩涡的眼睛在叶初棠脸上落了一瞬,便收回,转而看向碗中的茶汤。
好茶自然要慢烹。
急什么,九年都过去了。
没有?还深感庆幸?如果在庆幸玲歌是女人的话,难道这不该算是一点点懊恼么?还是说他所谓的“庆幸”并非是这个意思?
叶初棠一时想不明白。她突然发现今日的萧晏很难读懂,比起前些日子的他复杂神秘了很多,就像是清澈的溪流和黑不见底的深潭之间的区别。
还好只有两天,他就离开宣城了。
不,准确来说是一天半。
熬一熬,很快就过去了。
萧晏再抬眼见叶初棠在神游,无声轻笑。
心悦啊,可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和叶初棠告别时,萧晏没有立刻走,站在门前边看着叶初棠。
叶初棠反应过来后,立刻扑进萧晏的怀里,踮起脚在他冷峻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会想你的。”叶初棠杏目含笑含俏,微微翘起的粉唇带着恰到好处的甜意。
萧晏目光落在叶初棠的唇瓣上,随即就克制移开。他搂了她一下,便立刻松了开手,转身推开门后就大步离开,再未回头。
秦路和熙春一直等在屋外,见陛下一走,他立刻匆匆跟上。
熙春飞似地扑倒叶初棠跟前,眼睛一下就红了,涌出很多泪来。
“女郎——”
叶初棠脸上还维持着笑意,等萧晏的身影彻底看不着了,她才拉着熙春进屋,把门关上。
主仆俩人围桌而坐,默默吃茶啃了一会儿糕点。
等三度确认周围安全,隔墙无耳之后,熙春才激动地开口。
“女郎说了多少?全都实话交代了?陛下什么反应?”
“都说了,那我还有命活么?电闪雷鸣之间,我立刻确定了时间,四天前刚刚好,绝不能再多,也不能太少。总之糊弄过去了,他也没有强逼我,再熬两天我们自在了。”叶初棠将整盘松仁糕端到自己面前开吃,把之前没吃到嘴的部分双倍补上。
突然想到萧晏要走,自己好像不能一点表示没有?
“这松仁糕好做么?我能不能做成?”
“好做,糖卤加炒面后,撒以新鲜烘炒的松仁碎,切块,再行蒸熟即可。”熙春马上应承。
叶初棠无语地看着她。
熙春才反应过来,“很难吗?那要不还像上次做蟹黄汤饼一样,让他们把料备好,女郎就负责往锅里添料?”
“好。”叶初棠干脆应下。
秦路跟着萧晏回官邸时,本以为皇帝陛下刚才跟叶娘子共度了一段美好时光,心情会很不错。
谁料他眼中含笑走出如意食肆,到了官邸后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阴沉。
这不该啊,叶娘子居然没哄好陛下?
片刻工夫,萧晏看完了三张奏折,说了两句废物,下令杀了六个人。
秦路琢磨着这么下去官员可能不够杀,便主动送人头,顺便试探一下皇帝的心思,“陛下,那些‘凌’人该如何处置?”
“放。”
没有多余的话,干净简洁,说明皇帝陛下确实不计较这事儿了。秦路反而更疑惑了,陛下没有因为其他男人的事跟叶娘子闹别扭,那怎么还沉着脸?
秦路继续送人头,“陛下,这是朱将军刚探来的情报,昨日那些刺客的落脚地竟在六盘山的匪寨。朱将军请陛下批示,是否要剿匪。”
“王氏如何了。”萧晏突然问。
秦路只怔了一瞬,就反应过来萧晏指的是宣平侯府的王夫人。此前王夫人使唤林伶人的妹妹弟弟去县伯府闹事,被侍卫知悉后,就报到了陛下这里。
秦路就派人拿了那对姐弟,审问之后方知,原来这对姐弟只是林伶人在乐坊认下的干亲,非亲生兄妹。这对姐弟纯粹是拿钱到县伯府闹事,去闹之前俩人还练了好久。
通过绘制教唆他们之人的画像进行调查后,还真如叶娘子所猜测的那般,此事是宣平侯府的人所为,也便是受王夫人的指使。
“这两日奴一直叫人多散布王氏的恶举,如今王氏已然受不住非议,决计在今晚连夜出城,估计是想等避了风头之后再归。她打算去豫州,那里是她娘家王氏的地盘。”
萧晏眼都不抬,拿起下一本奏折一边批复一边道:“六盘山的贼匪肯定喜欢这个消息。”
秦路眼睛亮了一下,立刻躬身应承,安排下去。
是夜,王夫人因无法忍受婆母和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和质问,携带大量家财连夜出城。
马车行至六盘山时,突遭了劫匪。因王夫人平日里一向对下人岢严,没有多少奴仆真心愿意为她卖命。随行的奴仆因见有匪来抢钱,吓得跑走了大半。余下的小半数都不敢造次,乖乖投降。
王夫人被贼匪逼出出马车的时候,气得大骂这些奴仆无用。
六盘山的贼匪虽然觊觎王夫人的风韵,但深知杀权贵会带来很多麻烦,所以只打算抢了钱就走。偏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冷箭,直中王夫人的胸口。
因为夜深,光线不好,奴仆们根本没看见冷箭,只见王夫人在贼匪面前倒下了,当成是贼匪杀了王夫人。奴仆们尖叫起来,贼匪们也慌了,拿上钱匆匆就跑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宣城城门还没有开,就有王夫人身边家仆在城外大喊。
“宣平侯夫人在六盘山遇匪,被杀死了!快开城门,我要报官!求兵剿匪!”
竟有贼匪胆大,杀了侯夫人!
这消息太震撼了,即刻就传遍了整个宣城。
王修珏听说后立刻拍案而起,竟有下三滥的匪徒敢动他们王氏一族的人,这岂能容忍!他立刻要联系人马剿匪,让世人知道得罪王家或动他们王家的人下场会如何。
“世子,陛下在听闻此消息之后,立刻就派神武将军去剿匪了。”福盛将刚打探到的消息告知王修珏。
王修珏下颚微扬,姿态极其高傲,“哼,皇帝又如何,还不是要卖我们王氏一族的面子?”
朱寿剿匪回来时,刚好跟办差归来的林子方和李麟碰上了。
同为皇帝亲信,朱寿跟李麟聊天就不需要避讳什么了。
“四公子这招实在是高!本就该剿匪的,不仅顺便扫走了一个讨他嫌的人,还卖给王氏族人一个面子。一箭三雕,绝了!”
李麟连连点头,“咱俩这脑袋再加十个,都比不上陛下一根指头。”
“所以说不管什么时候,谨记,别有别的心思,好好效忠就是。陛下看我们的时候,我们都跟没穿衣服一样。”朱寿觉得自己这个比喻非常妙。
李麟不禁纠正他:“那叫一目了然、一望而知、一览无余。”
“这不都一个意思么,你怎么跟个娘们似得,磨磨唧唧挑人话语的毛病?”朱寿不爽反问。
李麟一抬头,看到了盘舟山半秃的山体,也觉得不爽,“那天也不知道陛下因何故,让我一个人砍光了盘舟山的桃林。”
朱寿闻言后愣了下,哈哈笑起来,“你这算个屁啊,你不在这两日,那才叫疯呢。”
“怎么呢?”
“不能说。”
“去,不能说你刚才放个话头给我?”
“看你不爽,怎么滴。”
……
同和林子方向皇帝禀明此行顺利完成任务的经过之后,李麟方知明日他们就要启程回京了。
“这可怎么办,我还没拜见恩公呢,那我现在就去。”李麟还惦记着没拜见叶初棠的事。
秦路立刻把他拦下来,“口头上是说完了,李司马还得写文书交代呢。”
“我明日再补呗。”
“怕就怕陛下今日就要,别怪洒家没提醒你,陛下近来的心情可不太好。”秦路只能帮李麟到这里了,如果他还要坚持上门,一旦被陛下知道了,他下次砍得何止是盘舟山的桃林,陛下怕是会把他整个大晋江山的林子都交给李麟来砍。
“那好吧,我去。”李麟叹口气,只能吩咐属下备上厚礼交到县伯府,书信向叶初棠表达感谢了。
林子方在听说王夫人身亡后,心里憋了好多话。和李麟在一起的时候,因为不熟,他不好说什么。回到府衙之后,他赶忙就跟自己的亲信属下好一顿唏嘘此事。
“唉,这就叫恶有恶报!这妇人忒坏了,当初他居然使唤林伶人下药算计叶娘子,转头又让人下药毒死林伶人灭口,心黑狠毒至极,便活该有此遭!”
“嘭”的一声,门被踢开了。
门外的萧晏一袭黑衣,如地狱而来修罗,用索命般地目光盯着林子方。
林子方大惊,跟属下一起跪地磕头。
“媚药?你确定?”萧晏质问。
林子方应承:“林伶人的尸体在运回衙门之后,令史在其手戴的戒指里查到了媚药药粉,故臣才猜测,他曾想下媚药给叶娘子,叶娘子因发现了此事,才急忙跟昌平郡主讨回林伶人来审问。”
萧晏看着呈上来的戒指,果然暗藏机关,有白色药粉残留。
他随即将戒指狠狠摔到地上,怒极反笑,拂袖而去。
林子方吓傻了,瘫软地坐在地上。他之前就发现皇帝陛下待叶娘子似乎不一般,刚刚陛下的态度似乎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想法。
林子方焦灼地拍着地面,想着该怎么办。叶娘子于他有大恩,因她的帮忙才治好了他母亲的病,因她提供的名单他才得以保命。刚才碎嘴惹祸,给她添麻烦的人,偏偏就是他!
林子方思来想去,实在是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悄悄让人报信给叶初棠。
叶初棠今日心情不错,黄昏时,她刚到厨房添了料,给萧晏做了送别用的松仁糕。
总算熬过去喽!
叶初棠刚哼了几声小曲儿,就得了林子方传来的消息。
她提裙就飞快地跑回寝房,喊熙春:“快,赶紧换身轻便衣裳,什么都不用带,只带上那张藏钱的地图就行了,咱们现在就跑!”
“可我们这么突然走了,事后该怎么交代啊?”熙春一边去拿藏钱的地图一边问。
“我自有办法,总之现在走比留更好。”
主仆二人迅速更衣完毕后,就互相递送眼神,给彼此鼓励了一下。
叶初棠扬手推开门就率先往外冲,打算趁着月黑风高,骑着快马逃远点。
“砰”的一声,跑出没两步,叶初棠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黑袍萧晏负手而立,低眸看着撞在自己怀里的叶初棠,目色比夜更幽深。
他倏地扯起嘴角,笑问叶初棠:“棠棠,要去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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