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德威战死,而蕃汉马步军也已歼灭殆尽的消息传至魏朝帝君所处的行营大帐。李天衢闻讯后,心中也难免有些感慨。
毕竟又一员代表着五代时节顶级水准的名将离世,李天衢心想周德威若是在中土大一统的环境下从戎,做为军中主将,也会是中原王朝征讨外族的中流砥柱。可是生在军阀混战、群雄并立的乱世时节,他只是为一方割据政权效死竭忠,直至殒命,也着实可惜。
不过若不是受太多客观因素的制约,周德威死忠于后唐,也只会是一个要与之交锋更为棘手的劲敌。他的死,也意味着支撑后唐的又一根台柱彻底崩塌...这些事李天衢当然清楚,不过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周德威战死之前,倒还有余力袭杀了按原本轨迹本来会取他性命的贺瑰。
本来曾预测贺瑰早晚会生出谋害谢彦章的心思...李天衢寻思当初暗中部署,一旦发觉贺瑰有了构害同僚的迹象,也只会让他害不了人而终要害己。
但是周德威一槌将其砸死,这对于贺瑰的遗孀家小而言,或许反倒会是好事,毕竟现在他是以为国征战阵亡的勋将身份,家人得受抚恤福荫。也不至因为贺瑰以后极有可能生出的歹念,反而会祸及亲属家人。
而葛从周禀奏报功,又打发后唐蕃汉马步军中的叛徒,却也是为扬武军剿杀周德威出力不小的杨檀,特来赶赴行营大帐觐见李天衢。
凭心而论,李天衢无论是对于自表为了顺从大义,而不得不忍辱负痛背负旧主的杨檀;先前与李存勖的大战中临阵倒戈,随后前来觐见时虽谄媚示好,却也是副邀功讨赏嘴脸的朱守殷...本来的态度都是深感厌恶。
李天衢自问固然会提拔重用一些大有可为的降臣降将,但有些人无论效忠于哪一方势力,实则有奶便是娘,对于君主全然没有半分忠义之心...何况杨檀其为人按史载得势后暴敛重赋、挠法犯禁,更有异志反心;朱守殷阴险狡诈,尤喜探人私密,也不是什么好鸟。这两个货投从了魏朝,以后也必然会惹出什么祸端。
不过眼下而言,李天衢对他们二人先后好言抚慰、大加褒奖...毕竟这类人越多,覆灭后唐的过程就会变得更为顺利。
目前还是要尽可能的拉拢招抚有可能投降的后唐文臣武将,李天衢心说帝王心术,要弄死你之前还要对你笑呵呵,既然大致能看破你们的为人秉性,以后挑选个恰当的时机,再以合乎法理的名义惩治奸佞...这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又不过两日,当另一则军情传至行营大帐...李天衢得知后,也不住喃喃念叨:
“周德威舍身护主,为了护应李亚子脱离险境,而甘愿引军主动杀入死地...他倒也没有白白送死,后唐即便已算是苟延残喘,却还能强撑一段时日......”
根据西面斥候探报,后唐帝君李存勖,过柏岭等地,途径滹沱河以南,而后世属于山西省东部,与河北省几县接壤的孟县白马山地界,已有河东方面派出的兵马接应,朝着太原的方向撤返而去。
后唐都城太原,固然早晚要打...可李存勖既然得以撤回河东,成德军藩镇早已被切割成了数块,各地守军也只得苦守各自为战的州府,当然也要趁势一股吞并。诸路魏朝军旅的矛头,便一下子又对向成德军藩镇治所真定城。
镇州真定,做为当年赵国的国都,又经过后唐好生经营,固然城高壕深,城防也极为坚固...可如今魏军已占据绝对优势,而集结重兵发动全力猛攻,孤军苦守的后唐大将符习,自然也倍感焦头烂额......
当各部军旅先后杀至真定城下,迅速安排部署,发动猛攻。无论是高高耸立起来的投石炮具,还是掩护攻战部众的如雨箭簇,便可使一刻不停的朝着城头倾泻了过去...城墙上各处响起厮骂号令,乃至惊惶惨嚎声,也如被烧开的沸水那般翻滚不休。spanstyle谷/spanstyle
真定城前,被源源不断输送过来,而迅速被排布开来的诸般攻城器械齐备。以魏朝军械储备的底气,也正是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然而在这个时候,对于守城一方而言,人命似乎却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进行蚁附攻城的部众,主要也是以袭扰疲敌为主...魏军方面,还是尽可能控制需要动用大批士兵填命的战法,而主要运用新型的抛石机向城头进行压制。
眼见漫天石雨,耳畔便响起的也尽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呼啸声...守城士兵虽然惊嚎躲避,可猝不及防,而重至被砸得不成人形,轻则骨断筋折,而卧在墙头惨叫的军卒比比皆是,更多的兵卒只能藏身于箭垛碟墙后方,也根本不敢抬头去瞧如雨石弹,仍是势不可挡的朝着城头倾泻。
甚至直接便有石弹重重的砸落到城墙墙垛上,轰得碎石迸溅,连带着几名士兵被荡到空中,疯狂的摆动着手脚,又纷纷摔落了下去......
城头上许多地方已然面目全非,然而守城部众,乃至从城中征调的民夫,也根本来不及及时修补大片损坏的墙关...泥土碎石,哗啦啦的直朝下方滚落,有些位置接连遭受重击,已是摇摇欲坠,也说不上什么便会垮塌!
几路魏朝大军集结,就盯准了真定城往死里打...然而苦守城关的部众人数却已是捉襟见肘,毕竟先前李存勖不得已自高邑撤兵,而后意图直取魏帝李天衢的御驾仪仗,到底仍是难免全军溃败的消息传至真定这边...戎卫成德军治所的军旅深知魏军早晚将兵临城下,从那时起,便已经出现了大量的逃兵......
真定城内,牙署节堂。本来在城关上督战的主将符习,也险些被一颗石弹砸个正着,城关上迸裂飞溅的碎石,却有一块砸中了他的额角,登时便鲜血溢出...符习遂被麾下亲随赶忙护卫着下了城头,匆匆包扎伤口,而暂做歇养。
而节堂当中,还有符习的长子符令谦满面焦急之色,又连声道:
“父亲!就算能熬过南朝这一轮猛攻,可我军被动挨打,恐怕再不出几日,终究难免要被敌军占据城关!届时...却又当如何?”
符习头上缠着白布,一侧仍有殷红的血渍渗出...听自己的儿子疾声询问,可是这个时候,又怎会有应对良法?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念及自己少时本为成德军节度使麾下军校,而后王镕受封赵王,却有叛将张文礼背反弑主...而赵国覆灭,他也无暇因当初于魏朝、后唐之间,而选择了投从后者的抉择而感到后悔...心说自己既然早已是后唐臣子,符习眉宇间也流露出悲戚之色,便沉声说道:
“事已至此,却还能如何?待南朝敌军攻破城郭之时,我也仍须迎敌血战,以死殉国,以尽臣节......”
“父亲...又何必如此?”
除了符习长子符令谦之外,他的次子符蒙如今虽然尚未出仕,可是因战事险急,也只得在自己父亲身边忙前帮后。而符蒙听符习已有死战尽节的打算,他沉吟片刻,到底还是出言劝道:
“唐皇溃败,方今我朝的确大势已去,而父亲为河东李家尽忠勤勉,已是仁至义尽...可如今既然镇州真定,终究已是保不住了,我等为何不投从魏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