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春原来的主人乃绿林出身,性情中人,素喜结交豪侠壮士,经常招揽一些江湖侠客到这里聚饮。这些江湖人也爱捧场,见这主人热情好客待人以诚,就把这‘百越春’的名声传到了江湖上。久而久之呢,这儿便成了那些江湖儿女惯常落脚歇宿、会友待客的聚集地。那些平常老百姓看着这些舞刀弄枪的,心里害怕,也就不敢来了。”
三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哎,不对——”小缃突然叫道,“那你怎么把我们安排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啊?我们又不是江湖中人!”
杯莫停嘿嘿一笑,答道:“我将诸位安排在这,原也是想帮娘子一把。”
“怎么说?”
“一来,三位一路上遭人埋伏,损兵折将,甚为凶险,眼下虽然到得这平江府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这百越春虽然住客鱼龙混杂,可这里也是难得的戒备森严、布防周密。尤其这‘红杏飘香居’,是这客店之中最安全之所在。江湖上曾有人为了躲避仇家,在这儿住了大半一辈子呢,直到那仇家死了,他才退房走人。所以,三位可以放心大胆地住在这里。”
杯莫停略顿了顿,又道,“二来,娘子不是要找墨家吗,这百越春与姑苏五家往来甚密,你们住在这,可以方便你们打听些消息。”
“对了,娘子的事情可办成了么?”杯莫停转头问道。
其实,进门之前,他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可被小缃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呼喝,他一时竟忘了,这会提到墨家,他才想了起来。
“百越春与姑苏五家往来甚密?”杏娘在心底默道,“怪不得那位祁爷会知道那么多,原来有这层关系。这杯莫停真是糊涂,我们住这儿,哪是方便我们打听消息,倒是方便了他们打听我们的消息。”
一时之间,杏娘都不知该怪杯莫停呢,还是该谢他!
疑团尽释,三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对杯莫停这番悉心周详的安排,三人莫不感怀于心,同时又对自己方才质疑其用心不良而深感愧疚。
杯莫停见三人都不说话,忙急切地上前一步问道:“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小缃撇了撇嘴,悻悻地长叹出八个字来。
“那要不一边喝酒一边说?”杯莫停摸着身边的酒榼,提议道。
“正合我意!”邓林和小缃异口同声道。
杏娘遣小缃去置备酒菜,等候期间,她将这几天的经历向杯莫停简略说了说,其中略过了擅闯墨家一节。杯莫停言听在耳,默记于心,但一时之间也未能寻思出什么妙计。
漫天飞雪,一刻不歇。杯莫停与邓林在小亭中煮酒把盏,小亭内铜炉燠暖,花香氤氲,原本四角漫垂的厚厚帷幔,被二人恣意一捲,倚风把盏,也不管这朔风刺骨、寒雪侵肌,说是“不与苍松齐寿远,誓与白雪共枕眠”,非要来他个醉卧玉妃不可。
饮酒伊始,二人还依循酬酢之礼,互斟互酌,两三巡过后,两人便谈笑大谑,物我两忘,莫不酣畅,莫不淋漓。
杏娘为给二人助兴,亲自为二人红袖提壶。七八杯热酒下肚,邓林便已不胜酒力,醺醺然欲仆倒,却依旧攥着酒杯嚷着要再来几回引觴举白。
借着八分醉意,邓林喟然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妙!妙!妙!可惜啊,邓某无用,这些天在娘子这儿白吃白喝,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转头又朝着杯莫停说道:“还不如杯前辈,人粗心不粗,看似无情却是有情的人。”
酒阑风悲,邓林举觴引满,一杯未尽,已人事不知。
杏娘细细回味着邓林的这番醉人醉语,偷眼相望,杯莫停举杯豪饮,似乎在这天地之间,无有一物、无有一人,能让他萦怀于心。
那放浪形骸的行止,那旷达无隐的陈词,难道果真是与生俱来的吗?
他不是有结发妻吗,为何这凛凛严冬,不与之并头夜话、抵足而眠呢?
他不是有女儿吗,为何要漂泊江湖,不去享受这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呢?
难道他真的可以洒脱至此,抛家舍业,逐梦江湖?
这个谜一样的粗疏汉子,让杏娘迷惑,也让杏娘迷惘。此中迷意,说不清,道不明,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怎一个愁字了得。
杏娘把盏饮酒,期望能如古人所言的那样一醉解千愁。然而这自欺欺人的手段从来都不高明,骗得了此刻,却骗不了彼时;骗得了今日,却骗不了明朝;骗得了漫天飞雪,却骗不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