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小缃死吗?今天若不是缃儿,躺在里面的就是我!”
杏娘的眼眸逼视着吴希夷,语气冷峻,似乎对他的劝阻很不满意,又似乎是为他这么晚才开口而生气。吴希夷努力回避着她那锐利的眼神,他不愿去体会那种被眼神扼住喉咙的感觉,更不愿去想象杏娘代替小缃躺在病榻上的画面。
现实已经很残酷,实在不该再去想那些比现实还残酷的东西了。
师潇羽觑见吴希夷的喉结吃力地向下滑动了一下后,听他说道:“你要去九嶷找药,姑且不说九嶷有多险,就说你从这到九嶷的路上,你知道有多险有多难吗?从临安到平江,一直有人在堵截你、追杀你,就算到得现在,他们也没有要放过你。眼下,你在姑苏五门之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旦你离开这里,他们又会像以前那样咬住你不放。到时,别说上九嶷采药了,就说你能活着到九嶷,那都是痴心妄想。与其往返徒劳,还不如……”
“她只有三个月的希望了!”杏娘以低沉的声音强调着小缃的生命长度,她并不知道她身旁的祁夫人的生命长度连三个月都没有了。
“如果那真的是希望,我一定不会拦着你。”吴希夷垂下目光,声音也随之消沉,从他欲言又止的神色之中可以看出,他很不愿意当着师潇羽的面继续这场充满濒死气息的对话,也很不愿意当着祁穆飞的面去否定那个他为之殚财竭力却从未言弃的希望。
“杏娘——”吴希夷的喉头哽咽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想你的身边再有牺牲,可你要想清楚,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在路上遭遇什么不测,那小缃怎么办?她今日为你挡的这一劫,她今天的牺牲,不就白费了?”
“九爷,这一路,非常感谢你。没有你,我、小缃,还有邓林,是不可能来到平江的,更不可能入住全天下最安全的客栈;没有你,我们也不可能认识祁爷,更不可能认识祁夫人。谢谢你!真的!”
杏娘的目光在身边每一个人身上一一而过,最后落在了吴希夷的身上。
“是你,在我最危险的时候,救了我一命;是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拉了我一把;是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希望,所以,我跟我自己说,这条命有幸遇到九爷,才好不容易留了下来,所以今后余生,我一定要让它好好活下去。”
“对呀!那你——”蓦然抬头,吴希夷才发现杏娘纯净的脸上早已挂上了两行清泪,他愕然地凝视着那两行被自己无端牵惹的珠泪,一股暖流不期然涌上心头,猛烈地堵住了他的喉咙。
“可问题是什么才是好好活呢?”杏娘问着吴希夷,“先把银钗之谜解了,然后再去九嶷山寻药,然后徒劳无功地回来,然后在缃儿坟前虚情假意地说一句‘我已经尽力了’,然后心安理得地转过身去继续自己原来的生活?这样的余生,真的好吗?”
对于半生潦倒的吴希夷来说,可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怎样活着才是真的好,当然他也很清楚,自己活得很糟糕,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
“杏娘,我陪你一起去!”正当吴希夷还在思索杏娘的问题时,一个无私无畏的声音再一次在他的耳边激昂响起,声音里还透着几分初生牛犊的无知无畏。
吴希夷听了,眉头不禁又和以往一样皱了起来。
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说话总是这样不合时宜。正恼着,只见那邓林大跨步过来,在吴希夷面前深深作了个揖,然后用一种与之年纪和身形都不大相称的庄重口吻道:
“吴九爷,前番您因着当初杏娘对你的赠衣之恩而屡次出手帮在下和杏娘渡过难关,足见您是个仁义之人;你也不曾嫌弃在下出身卑微,与在下几番共饮同醉,足见您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既是如此,在下就觍颜再向您求个不情之请。”
说着,邓林就纳头拜了下来,“求您赊我一百斤‘昆仑觞’,来日我当牛做马也给你把这酒钱还上。”
“九爷,这是杏娘的心愿,求你帮她这最后一次吧。”邓林恳切的声音,让师潇羽不忍心再听下去。
她默默地转过头去,瞥了一眼祁穆飞。
在回答完杏娘的问题之后,这位大夫就在一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敛眸将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闲坐一旁,对他们的话题不闻不问,对他们的泪水无动于衷。不时,他还伸手揉揉眼睛和太阳穴,以缓解眼睛过度疲劳之后所出现的酸涩与肿胀的感觉。
忽的,他好似感觉到了某人关切的目光,是而,他睁开双眼,也朝某人望去,那人忙缩回目光,于虚空中胡乱地游移了好久。
只听吴希夷恼恨地厉声斥道:“你这混小子,世上哪有什么‘昆仑觞’!那是墨尘……”后面的话,吴希夷没有说下去,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已清晰地显露出“不言自明”的聪颖。
“九叔,你说世上没有‘昆仑觞’?”师潇羽仿佛没有听清楚。
“潇羽!你怎么也糊涂了!”师潇羽这么一问,让吴希夷既是生气又是着急,“你从小在我吴门的酒缸子里钻来钻去,何时见过‘昆仑觞’?”
看着师潇羽脸上的表情,杏娘和邓林相信了吴希夷没有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