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回乡下了。如果你要找她,我让她明日回来。”
“不用了。”
“不用了?”
“原本是想请教她一些事儿。不过现在我已经有答案了。”
“你已经有答案了?”
师潇羽撇了撇嘴道:“你都准我随你一起上路了,这答案不就很明显了吗?”
祁穆飞笑而不语,只以颔首承认了师潇羽此言很机智。看着师潇羽那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的心头略略舒了口气,那苏子婆婆可是他昨晚特意遣走的,其目的就是不让师潇羽找到她。
夜悄悄,烛荧荧,不知不觉,一炉香又尽,祁穆飞掐了掐眉心,低声道:“夜已深了,回去休息吧。”
师潇羽点头起身,倏而问道:“那你呢?”
祁穆飞答道:“杜衡还有功课没完成,我得留下来再指导一会。”
师潇羽闻言,她那刚要起来的身子复又沉了下来,语重心长道:“杜衡还是个孩子,你得慢慢教,别把人逼得太紧了。揠苗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想着杜衡那张稚嫩而又疲惫的脸庞,着实叫人心疼。
祁穆飞微微一愣,看着她那半是关切半是含怨的眼神,他忍不住失笑起来:“听你这话,还真有点像……”他故意拖着腔调,用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卖了个关子。
“像什么?”师潇羽耐不住好奇,追问道。
“一位心慈的师娘。”祁穆飞道。
“哼,少来取笑我。我回去了的。”
师潇羽双眉一挑,佯嗔道。言讫,还将身上的那件直?一把掼给了祁穆飞。
转首之际,却瞥见了竹榻上那件墨绿色的雪氅。这件雪氅,她师潇羽并不陌生,那是江绿衣生前为他缝制的最后一件雪氅。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着这位祁家第一女主人无法放下却不得不放手的爱与恨。
“手还疼吗?”
“既有良医又有良药,岂敢再疼!”
师潇羽摊开双手,咧嘴一笑。为了证明良医与良药之效验,她还特意张牙舞爪地摆弄了一番。看着那十根被缠束的手指笨拙地一屈一张,看着她那张故作轻松的笑脸,祁穆飞以欣慰而心酸的笑容作出了回应。
“……”忽然,他又想到了她蜷缩在雪地里的模样,她今天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到底她在想什么……
瞬时间,无数的问题如雪花般飞向他,他很想问一问,但看她那么努力地掩饰伤痛,他还是没忍心问出口。
“路上小心。”
千言万语终只凝成了一句平淡似水的叮咛。
“呃……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临到门口时,师潇羽扶着一旁的几案问道,语气很平静,听着与寻常无异。
“什么?”可祁穆飞却敏锐地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警觉地回眸相顾,她却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就好像是在保护自己避免某种伤害一样,又好像是为了避免对方受到某种伤害而故意为之。
“你昨天真的是喝醉了?”师潇羽的声音略有些低,却给人一种不容撒谎的肃穆感。
“昨天?”祁穆飞蓦然一惊,短短的一瞬间,他却作了无数的猜想,也预估了各种回答背后可能招致的后果。沉吟良久,他含糊地答道:“……我确实喝的有点多。”
只见师潇羽肩膀微微动了一下,扶在几案上的手臂仿佛有些力不能支。
“你知道吗,我爹去世前两年,天天喝酒,有时候喝得连我是谁,他都分不清。有几次还迷迷糊糊地冲着我喊我娘的小名,还一个劲儿地跟我说对不起。你说,是不是喝酒喝多了,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她在说着遥远的过去,又好似在说着未曾远去的昨天。
“潇羽——”祁穆飞惶然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头也不回地打开了一扇门,然后又狠狠地关上了那扇门。
连师潇羽最后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清楚,这倒不是师潇羽的声音太低,而是他本能地选择了失聪。不过,如果真的可以选择,他宁愿选择失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师潇羽这个当局者不也如此吗!
他特意不拿那件雪氅,不是因为他吝惜不予,也不是因为他余情未了,只是因为怕你会介意、怕你会乱想。
他决意向你敞开心扉,展开怀抱,拥抱你,温暖你,可你却错把真心当假意,还冤枉他认错了人。
哎……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山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