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亭的半阙《凤凰来仪》,对于当时稚嫩的师潇羽而言,或许并不能领会其中之妙处,所以轻言许诺很容易,但师清峰清楚,与自己一样过耳不忘甚至还青出于蓝的师潇羽是不可能忘掉这首曲子的,终有一天她会体会到这首曲子的神妙,终有一天她会像自己一样痴迷于这首曲子,到那时,今天的承诺就会成为她的枷锁。
一想到这么久以来自己所承受的苦痛,这位老父亲就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他慈爱地看着师潇羽懵懂而疑惑的眼神,将她紧紧地揽入了怀中。
也是在那天,师潇羽从父亲的口中听说了典璧和昆莫之间的恩恩怨怨。十二岁的师潇羽,她对爱恨情仇的认识都是抽象而朦胧的,她只会简单地从中区分出黑与白,然后据此再赋予不同的感情色彩。
四年之后,师清峰去世了。而在之前,早早预感到自己生命即将终了的师清峰已经很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此生是无法再兑现他们三人“姑苏再聚”之约了,对此,他歉然不已更伤怀不已。
而那两个人却依旧忘我地在浮生逆旅之中不舍昼夜地你追我赶,追了六年,赶了六年,这追逐的兴味还是不减当年,只是二人的容颜和二人的坐骑,皆已不胜当年。
“这么说,这是令尊……无意中听来的?”杏娘委婉地换掉了“窃取”这两个字眼,表情十分的严肃。而师潇羽却不以为意,她并未意识到杏娘忧虑的事情有多么重要。
“那你刚才怎么还可以那样鲁莽地吹奏出来,你就不怕坏了你父亲的一世英名?”杏娘的语气和神情让师潇羽不得不严肃起来。
“方才祁爷故意那样回答他,无非是想误导他,让她以为那支曲子是赤焰子昆莫教与你的,这两个人素有仇隙,铁鹞子未必会向对方求证此事之真伪。但方才你也见了,铁鹞子其实很紧张他的那位师弟,也就是说他俩的关系并非像大家想的那样糟糕,一旦二人对质,铁鹞子立马就会明白过来。你所学的一切技艺都是来自令尊,那么这曲《凤凰来仪》……”杏娘道出了事件的关键。
“我爹没有偷学他们的!”师潇羽疾声申辩道,急促而锐利的声音在极力捍卫自己师姓一门不容侵犯的名誉与尊严,但她的双眸之中仍不免现出了一丝凌乱。
“你觉得你的辩解有用吗?”杏娘深沉的一声叹息。
仰望苍穹,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眸之中深刻着她对世事的厌恶与淡漠,“人言可畏!此事一旦流出去,是非黑白就不再受你控制了。”
“我爹没做过,什么人都不可以诬蔑。”但师潇羽的脸上则坚定地书写着她决不妥协也决不罢休的意志。
杏娘所说的“人言可畏”,她并不感到十分畏惧,但她的心里还有一丝难言的不安与愧悔,因为她违背了她对父亲的承诺。很长时间她都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以此来惩罚自己。
杏娘转眸凝望着自己眼前这个人的脸庞,这是一张还没有被世事过多打磨过的脸庞,所以还保留着初生时的稚嫩与真挚。
“不过我看这铁鹞子好像很喜欢你呢,他应该不会拿这个事情来诋毁一位故人的。再怎么说,他们曾经是朋友,而且,令尊已经不在了。”杏娘徐徐地说着一些于她而言十分讽刺的话,不过她知道,她的这些话虽然宽慰不了她自己但足以宽慰别人。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是真心实意想收你做他秦樵关的弟子呢。”杏娘缓缓地摩挲着师潇羽的手背帮她驱寒,柔软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戳中了她某条敏感的神经。
那条“神经”刚一触及,师潇羽马上大跳了起来,还壮声喊道,“要我做他的弟子,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看着师潇羽气势汹汹的神色,杏娘知道她并未把“人言可畏”这句话放在心上,既然如此,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免得师潇羽再为这人言之流毒而懊悔烦恼。
而师潇羽似乎也确实不甚在意。
管他呢,他要说就说去吧,爹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再说了,这曲子,我也不是从爹那儿听来的。在那之前,我明明就已经听过了呀。师潇羽在心底说道。
可惜,她怎么也回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在哪儿听过了。就好像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怎么失足跌入湛卢池的一样,脑袋里一片空白。宁云苓提过,这可能是遽然受惊导致的短时失忆,至于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宁云苓也没有答案。
“你以后,可别再当着他的面说什么茄子啊瘸子之类的话了,免得他又想起今晚的事儿来。”说话间,杏娘向师潇羽使了个眼色,好像是在问:腿好些了吗?师潇羽会意地也用眼神作出了回复:好了。
“那‘瘸子’又不是我说的。”师潇羽嗫嚅道,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杏娘本想扶她一把,可她偏要逞强,一摆手表示了拒绝。
“是,不是你说的,是那老汉说的,跟你无关!”杏娘顺着她的心情说道,伸手帮她拢了拢她的斗篷。
“那老汉——”说到那位老汉,杏娘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昆吾割玉刀重百斤,可他却能轻而易举地双手托举起,这膂力着实惊人啊。是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老汉——”就在这时,勉力支撑起的师潇羽也忽然想到了什么。
“杏姐姐!”
忽然,师潇羽一声低唤,她双眉紧蹙,脸色苍白,一种不祥的预感布满她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