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灶台上蒸腾而起而后又缥缈自散的白雾,田二赧赧一笑。
他未将自己心中暗暗许下的梦想表露出半分,而是向师潇羽投过了一道感激而羞惭的目光。
对于梦想,田二与李狗儿有着迥然不同的想法,李狗儿说梦想就是梦里想想就得了,但田二说梦想是照进黑暗的白月光,只要你手里掬满清水,就能看到它的模样。
那是田二自认为说得最富哲理的一句话,却也是被李狗儿嘲笑得最狠的一次。
“想要看月光,抬头仰望不就行了,何必掬水那么麻烦?”
“举头望明月,太容易也太远了些;掬水月在手,这样才有意思嘛。”
“有啥意思!就算你把真的月亮捧在手里,又能怎样?能当饭吃?能当钱花?”
“……”
瞧着他眼里的那个神似抱负形似幻梦一般的东西一时昂然而起一时颓然而落,犹如那灶膛之中偶尔蹿出的一点星火,从熊熊烈火中带着光芒而来,却在恹恹枯柴之中黯然屈沉。
眼看着余烬逐渐散去,师潇羽暗忖是不是自己把话说得太绝了?
“不过你也不用气馁,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只要你肯下功夫,一切皆有可能!正所谓‘有志者事竟成’嘛!况你有那么好的师父,这可是上天给你最快最好的捷径啦。你啊,就好好沉下心来跟你师父学本事吧,不论是厨艺还是武艺,只要你用心学,这哪一样都够你受用一生的了。名师出高徒,哪天你田二名满天下之时,可别忘了我的百钱之恩!”
虽然田二听着师潇羽的“百钱之恩”,甚觉别扭,但那“名满天下”四个字却让他颇为受用。
平时奉承的话说多了,乍一闻这般恭维自己的话,还真觉爽心顺耳,他嘿嘿一笑,似模似样地拱手揖道:“这个自不待言!‘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功夫’,祁夫人这一席话,小的定当谨记在心。”
抬起头来,田二似乎想到了什么,拿着探询的目光问道:“祁夫人,我师父的武功在江湖上真算得上高手吗?”
师潇羽诧异而轻蔑地瞥了对方一眼,朗声道:“如果连龙虎榜的头名,都算不上高手,那江湖上还有谁能称作高手。”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充满骄傲。
然,当她转头回视时,却觑着田二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半信半疑的光彩,并没有按照自己预期的那样露出惊讶而崇拜的眼神,这让她不禁有些扫兴,亦有些着恼。
田二自觉反应迟钝还有些怠慢,以致师潇羽有些不悦,所以他赶紧补了一个震惊失语的表情,末了,还拿着他那双惭愧的眼睛不无谦虚地问道:“祁夫人,请恕在下孤陋寡闻。这龙虎榜是什么啊?是江湖人武艺的排行榜吗?”
“龙虎榜,乃是吴门的文举和武举,二者并考,文武并举,每年秋季举办一次,由各堂部和各个分舵举荐人选,到鼎丰楼进行为期三天的比试。文试第一名号曰‘绣虎’,武试第一名号曰‘云龙’。云龙绣虎二者皆得,方为龙虎榜之头名。虽然这头名未必就是天下第一,但在江湖上,吴门的云龙绣虎历来都无有人敢小觑,能与之比武过招堪称‘对手’之人更是寥若晨星屈指可数。在你师父之前,这头名的位置一直空了三年,不是得了绣虎失了云龙,就是得了云龙失了绣虎,总是无法二者兼得。”
师潇羽带着遗憾的心情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但她的眼神里不只有遗憾。她对那个英才辈出的年代饱含深切而真诚的敬意,同时对在那个年代叱咤风云的英才们不同的命运感到欷歔不已。
在一番犹似面对落日余晖的无言伫望之后,师潇羽问道:“你猜,你师父一共拿了几次头名?”
田二摇了摇头,他无法理解师潇羽在说到“龙虎榜”头名时眼睛里所散发出来的光芒,也无法理解那骄傲得犹似永不会陨灭的光芒会在一声叹息之后黯然失色。
师潇羽张开左手手掌,比出一个大大的“五”字。
大字不识几个的田二自然不知这文试之难,连花拳绣腿都不懂的田二自然不知这武试之苦,不过在师潇羽说话期间,他还是很配合地频频颔首。
那双如豆般大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目光中还适时地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光彩,那张素来卖乖的嘴巴早已哑然失语,徒然地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来。直到师潇羽亮出那个“五”字,他才从微拢的嘴唇间吐出了一个长长的“哦”字。
此中之惊讶,此中之钦服,已然溢于言表。
不过,师潇羽对于这样的反应,依旧不满意。
在她看来,吴一勺独占鳌头蝉联榜首五年,这样彪炳百代风光无两的荣耀绝不输他士林竖儒之金榜题名,所以作为徒弟的田二,最起码也得是一副五体投地的虔敬模样,惊羡之余,还应该钦敬有加,而绝不是眼前这副恍然有悟又茫然无知的呆样。
但转念一想,这田二久在井底,焉能识得这江湖之远、泰山之高?自己的这番解说,纯属对牛弹琴,白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