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归喝酒,今日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可不能告诉他啊。”
田二深深一躬,唱了个肥喏:“小的明白!”
田二自然明白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也明白对方言中之意和言外之意。
此外,他还明白这龙虎榜最大的恩赏是什么,不是黄金百两,也不是什么吴中第一美女,而是将你从“人”变成了“才”,在世无伯乐世无曹丘的年代,这样的改变意味着什么,自毋庸赘言。
虽然明白了这一些,田二却并不轻松。
直身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睛没有跟着一道起来,而是一直盯着炉膛中的那团将熄未熄的火光。
“祁夫人,其实我明白,我田二人微才疏,本不该得您和祁爷如此赏识,但两位既然看得起我,那我也将定不负二位厚爱。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您且看着吧,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向所有人证明,您没有看错人。”
说话间,他操起手里的火钳子,往炉内添了一块桴炭,不多时,死气沉沉的炉膛里“嗤”地蹿起了一团火光。
火光带着一种自我牺牲式的壮烈之美将黑色的炉壁照亮,耀眼而炙热的火焰热情地舔舐着瓦罐的底部,它的光与热很快就在瓦罐的顶部催生出了一团姿态慵懒的白烟。但随着瓦罐里咕咚咕咚的沸腾声越来越大,白烟也变得性急了起来。
师潇羽惊讶地看着瓦罐里不断试图顶开罐盖的神奇力量,仿佛在它们一次次冲击罐盖的呐喊声中,她听到了食物本味之所在。
“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好,不需要你来证明。”师潇羽目光微扬,露出不屑之色。
时,一只半黑不黑半胖不胖的猫从门缝里悄没声地挤了进来,似是闻着了厨房内此刻正在释放的美味。
它蹑手蹑脚探出一双明亮而机敏的眼睛,没有一丝生分和惧怕,看来和田二一样是这里的常客,对这里早就熟门熟路。
田二见它撒欢似的小跑过来,也即蹲下身子张开双手来迎接它。那猫撒娇似地冲田二张了张嘴,田二怜宠似的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师潇羽对它的出现,似乎并不那么惊讶,方才院中突然出现的那“人”不就是它么。
不过,看着它和他之间的那种亲密和默契,师潇羽却不由得生出了一丝莫名的羡慕。
田二从一旁一个矮橱柜的最底层中摸出半个包子,赏给了它。
“干吗把这好好的包子就这么浪费了啊?”师潇羽见着那猫叼着包子兴高采烈地就钻到了案台下一处铺着软毡的地方,看来这是它素日蹭窝蹭饭的地方。
听着“浪费”二字,田二有些不乐意:“反正人都不要了,还不能给龙骧吃啊?”
“龙骧?龙骧虎步,啸咤风云。这只懒洋洋病恹恹的猫儿居然还有这么神气的名字,可比你田二强多了。”师潇羽瞧着那猫右后腿上的那撮白毛揶揄道。
“二,有何不好?二在头上即为‘天’,二在心中即为‘月’,二在脚下即为‘土’,多好啊,还简单易写呢。”田二拿出自己肚里仅有的那点墨水,不服气地为自己辩护道。
“好,好名字!无二不成‘目’,无二不成‘耳’,无二难为‘首’,无二难成‘手’,没有你的那个二,怕是我这‘夫’人也当不成了。”师潇羽信口附和道,田二听罢,难为情地笑了笑。
“拿来吧,把那剩下的几个包子都给我!”
“啊?!”田二一脸讶异,这师潇羽自然不愁吃喝,也不似悭吝之人,怎还要从猫口夺食?手里拿着那个冷得发硬的包子,竟也没递过去,只多余地解释道:“这都是冷的。”
“我就要冷的!”师潇羽神秘一笑,田二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觑着田二有犹疑之色,师潇羽又说道:“放心,我不是自己吃。你把它给我,我自有用处。”田二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俯身去掏那剩下的几个包子。
“另外,你再帮我做两件事儿,事成之后,我就还你那一百文钱。你若做得好,还额外有赏。”师潇羽说着,把手腕上的那个钱袋子解在了桌案上。
田二本想问“什么赏”,不过话到嘴边,他还是机敏地改了口:“什么事儿?”
师潇羽环听四周,往门口望了一眼,往灶台边挪了几步,示意田二近前听话。
田二兜着几个包子蹑步上前,躬身驻耳,只听得师潇羽故意压低声音道:“刚我们在楼上的时候,楼下是不是来了几个住客,你去帮我打听打听他们从哪儿来去往何处,越详细越好。这是第一件事儿。”
此事小菜一碟,轻而易举。田二在心里不无自负地笑了笑,转动着那两颗机灵的眼珠子紧紧地追问道:“第二件事儿呢?”
见他答应得爽快,似有轻忽之意,师潇羽不放心地小声提醒了一句:“那四人都是江湖中人,你行事千万小心,看他们的样子都不是什么善类,你别掉以轻心,露了马脚。”
田二点了点头,诺诺连声。
田二虽则年轻,但长年跑堂的经验,还是多少晓得一些这江湖人拳脚无眼的厉害的,尤其日间李狗儿跟他说了那件糟心的事儿之后,他更加明白,自己这双勤奋本分的手脚根本敌不过这些人的一根手指头,但田二并不感到害怕。
尽管李狗儿以切身的体会告诉他说,他们的拳头里掌握着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道理,但田二还是觉得,真正的道理不应该在拳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