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茶?”
不待祁穆飞同意,师潇羽便揭开了茶炉边上一个茶壶的壶盖:“修仁茶?”觑着祁穆飞脸上猝不及防的表情,她嘻嘻一笑,道:“正好,饥时饭,渴时浆,这茶正好可解我口渴。”
说罢,她毫不客气地伸手取过一副茶盏,却听得祁穆飞一声疾喊:“不行。”喊声未落,师潇羽手上的茶盏已经被对方夺了回去。
师潇羽一脸错愕地望着自己落空的右手,自己还未发声,那厢祁穆飞已先声夺人:“正所谓人走茶凉,你身子虚,饮不得这凉茶。”
“小气,陪你说了这么久的话,连口茶都不给喝。”师潇羽偷瞟着茶壶和壶旁的盝顶匣,怏怏地翘起了小嘴。祁穆飞见其蛾眉低垂,娇脸含嗔,倒多了几分旧时的亲切感。
“你不是吃饱喝足才来的么?”
“吃饱喝足了,才需喝茶解腻嘛。”
“冰清水洁,亦可解腻,还可洗却尘扰呢。”祁穆飞为师潇羽递过一杯清水,水清风静,杯中映出一个皎白的灯影。西窗外,霏雪点水,落琼萦牖,脉脉无言,蔌蔌有声。
师潇羽不忍搅乱了杯中那轮完满的烛影,故未饮下,而是探出她那双狡黠的眸子,低声道:“依我看啊,定是你在这茶里加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觑着师潇羽并不十分尽信的样子,祁穆飞又取过茶壶道:“既然夫人怀疑我,那我自饮三杯,以示清白,如何?”
这回,倒是师潇羽伸手阻拦道:“好了好了,我不喝就是了,你夜里饮不得茶,又何须如此?”只这话未说完,她便羞红了脸,急欲缩手回身,却被祁穆飞一把反手抓住,逃脱不得,一时又羞又恼,不知所措。
“你是怎么知道我夜里饮不得茶的?”祁穆飞的语气严肃而不容回避,似有审问之意。祁穆飞素有夜里饮茶便会夜不成寐之怪症,然,此属隐密,祁门上下也没有几个人知晓。
“休得撒谎!”
师潇羽正思忖着应对之词,耳边闻得祁穆飞这一声峻厉的警语,心头愈加恼恨,悻悻道:“身为妾室,难道就无权过问自己夫君的病情了吗?”
祁穆飞没有掩饰此刻内心的喜悦,也没有放任对方的柔指从自己手心溜走,反是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背之上偷偷滑到了她冰凉的手心之下。
掌心相接,两心相对,她可以轻易地听到他的心声,而他,似乎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听到她的心跳。
“杜衡这臭小子,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祁穆飞摆出一副身为严师应有的姿态,不无严厉地斥责道,不过听他的语气,并无追究的意思。
然则师潇羽自知其中轻重,唯恐重蹈宁云苓之覆辙,忙为杜衡置辩道:“这你可不能怪他,要怪就怪你平时对他管束太严,弄得他迂讷痴钝,全不识人心巧诈,这才着了人家的道儿。”
但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她的话无异出卖了那位误中美人心计的耿直男孩杜衡。
刻下,看着祁穆飞嘴角隐伏的窃喜,师潇羽的心头真是说不出的懊恼。
“这倒成了我的不是。”祁穆飞努力克制着不将喜形于色,还佯作郁闷地叹了口气,“也罢,我这做师父的只知传他歧黄之术,却不曾教他识人之术,是我的过失。不过,像夫人这般玲珑剔透之人,就算我能收得一个像田二这样的徒儿,也未必能识破您的那一份用心啊。”
冰肌回暖,玉骨化柔,师潇羽的手心却不禁打了个颤。
祁穆飞抬头望了她一眼,鬓间柔丝依依低垂,倚在她本就瘦弱的两颊之侧,犹似那三千青丝之中特意裁出这两丝愁绪挂在她的明眸之畔,时不时地和着那一丝冰凉的寒风一起来撩拨她那两行余温尚存的盈盈粉泪。
一时痴看,竟也未察觉对方此刻的局促乃是自己目光所致,直到师潇羽轻咳两声,他才敛目回神。
时,风添雪冷,雪趁风威,黑风黑雪双双叩窗而来,倏而搅乱了烛影,也吹乱了她的发丝,亦牵动了他的心魂。未免霜风败兴,祁穆飞松开她的纤纤柔握,欲起身关窗。
“都说雪操冰心,今日它不远千里而来,你倒不肯见这高洁之士了啊。这岂不枉费了人家的一片冰心?”师潇羽带着依依的目光凝望着窗外的飞雪,劝止了对方关窗的举动。
说话间,还用她那刚刚得释归来的手拨了拨因风凌乱的鬓发,然后将它轻轻覆于另外一只尚还冰冷的手背之上。
引身回座的祁穆飞这时甚为后悔,一时的恍惚竟忘了出生寒冬的师潇羽外体奇寒却是从不畏寒的,而一时的疏忽,竟轻易地放走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