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大家认定了连鸡都不敢杀的文弱书生,居然猝然下手,把个朝廷五品武官刺杀!
这一幕实在太过震撼,有那么一瞬间,码头一带数百人竟无半点声响,所有人都用充满了惊诧的目光看着抽出剑来,并在倒下的尸体上擦拭血迹的李凌,就是杨轻侯这时看李凌的眼神也变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凌自数月前回到家中得知姐姐居然被人掳走后,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邪火,但他因为身份地位等等顾虑缘由而只能把这火气强压下去。可这股邪火却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消散,反而在他心中不断升腾,让他随时随刻都在提醒自己,想要确保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就必须掌握真正的权势!
这也正是他几月来埋头苦读,使科举文章不断进步的动力所在。但这显然是远远不够发泄的,直到这一刻,在把长剑刺入范虞体内,看着他断气死去,他憋堵的心才感到一丝畅快。
或许正因如此,首次杀人的李凌心里并没有某些文学描述中的慌乱和负罪感,只是当长剑刺入人体时,他的心跳才稍稍比之前快了一些。或许自己天生就不是个好人吧……李凌在抽剑擦拭时在心中苦笑道。
当然,这并不是他杀范虞的唯一缘由,另一个原因就在于亲手杀死范虞便可博得漕帮这些人进一步的信任与好感,否则李凌想要离开北上还真没那么容易。毕竟这次漕帮所为已算杀官造反了,他们自己人当然不用怀疑,可李凌终究和他们不是一路啊,谁知道等他们醒过味来会不会为难他呢?
所以还不如也亲手沾血,而且一杀就是分量最重的朝廷官员,如此,大家就真算同坐一条船了!所以……李凌在擦干净剑上血污后,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今日只是收一些利息,其他人我总有一日要跟他们算清楚账,连本带利跟他们要回来的!”
等李凌把重新变得雪亮的长剑交到杨轻侯手上时,他脸上又带上了笑容:“好剑,真是好剑!”
这确实是一把好剑,在杀过两人后只随意一擦,剑上不留任何血痕。但杨轻侯接剑后却并不在意这点,只是惊诧地盯着李凌:“李兄,你为何要这么做?”
“既然杨帮主和各位都觉着此人棘手,那我就来帮你们一把了。正凑巧,他和我之间也有恩怨,杀了也就杀了。”李凌笑看着他道,“这按照你们江湖人的规矩,或许也该叫作投名状吧。现在,你们应该都相信在下不会与你们为敌,更不会把这次的事情外泄了吧?”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还有意无意地往其他人面上一扫,竟让不少漕帮汉子老脸一红,有人更是连连摆手:“李公子这说的哪里话,咱们已经是朋友了,怎会疑心你呢?”
“是啊李兄,你帮了我们许多,咱们漕帮兄弟对你只有感激之情,又怎会怀疑你出卖我们呢?”杨轻侯也赶紧表态,随即又把脸一肃,“今日之事只有咱们自家兄弟知晓,若是谁敢外泄,我漕帮帮规可不容人!”
“遵令!”众人猛一个激灵,齐齐抱拳应道,就是远处的穆旦天,看李凌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这名剑道高手第一次真正仔细地打量面前的年轻人,越看越觉着自己看不透他。
该杀的人都已被杀,接下来的善后工作自然无须杨轻侯费心,自有下面的人去把尸体彻底弄沉到河底,然后由河中鱼虾什么的把他们消灭干净。对这条浩浩漕河来说,一两百具尸体沉江真算不得什么问题。
而李凌,则被他引到了另一艘大船之上,设宴款待压惊,同时月儿他们三人也终于被带到了他面前。
月儿也是一整夜未曾合眼,直到这时小脸上依旧满是惊恐,一见着自己哥哥,连忙就扑了过去,钻进他怀里就不肯出来:“呜呜……哥,我之前好怕啊,突然就来了这么多可怕的人,还有大火和怪叫,我都担心死了,你去哪儿了啊?”
李凌搂住妹妹,轻拍着她的后背宽慰不止:“别怕,哥不在这儿吗?之前确实是出了些状况,但一切都过去了。你看,你好好的,我们也好好的,没事的,我们很快又可以上路了。”
在他一番温言安慰后,小丫头总算是放松下来。随即,困意也就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居然就这么趴在李凌怀里睡了过去。他也没有把妹妹放到边上,就这么宠溺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歉然对杨轻侯一笑:“舍妹年幼,未经风浪,倒让杨帮主见笑了。”
杨轻侯却轻轻一摇头:“你们兄妹间的感情真挚得叫人羡慕啊,虽然我与妹妹也关系很好,但已经不可能再如你们一般了。”说着他看了眼边上的妹妹,后者看着李凌怀里的月儿,眼中还真有羡慕之色流露出来呢。
李通和李莫云二人当然要比月儿更明白昨夜的凶险,但此刻都没有太多的表露,见李凌安然无恙,大家又成了人漕帮的座上客,便没有多说什么,只和李凌略作眼神交流,便只陪坐于下。
不一会儿,各种酒菜就被人陆续送上,杨轻侯更是神色郑重地举杯先敬李凌:“李兄,这次我漕帮之乱真多亏了有你才让我等化险为夷啊。还有舍妹,也是你出手救下,我杨轻侯说不了太多好听的,就先以这杯酒谢过了。”
见他把一杯酒彻底干下,李凌也只能举杯陪饮:“杨帮主客气了,真论起来,还是杨姑娘救我更多些,至于其他事情嘛,我也就耍耍嘴皮子罢了,可比不了你们漕帮兄弟。”
杨轻侯很明智地没有在李通等人面前提到李凌刚才杀官的事情,只是笑道:“光这样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李兄你就不必太过谦了。对了,这次之后,咱们便是过命的交情,你是否可以考虑在下之前的提议?”
他的提议便是想让李凌加入漕帮,做供奉甚至是副帮主。但李凌却在又陪饮一杯后摇头:“杨帮主好意在下心领了,我终究只是一个读书人,江湖上的事情我实在无能为力,这回只是凑巧。而且,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就只有科举做官,所以……”
“李公子,这次事情后,你真觉着自己还能太太平平的考科举吗?你就不怕此事背后那些人找你麻烦?”一个黑红脸膛,神情剽悍的汉子开口道。
李凌笑了下:“这次闹事之人都已被杀光了,而他们背后之人接下来只会竭力掩盖此事痕迹,又怎么可能知道有我的存在呢?我想杨帮主和各位漕帮好汉总不会把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吧?”
“那当然不可能!我说过,这次之事只有我们自己知晓!”杨轻侯当即说道。但随即,他又语气一转:“不过李兄,我确实觉着与你很是投缘,其实我们漕帮也不是非让你留在帮中做事,你大可以继续去考你的功名做你的官……”
此话一出,倒让李凌心头一动。漕帮,这可是如今天底下数得着的大势力了,若真能与之交善,甚至和他们成为自己人,他日自己想在朝廷之外做些什么不是很方便吗?而且他也看得出来,这个杨轻侯确实也算个豪杰,当非作奸犯科之辈,至少不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想到这儿,李凌便笑道:“既然帮主如此盛情相邀,在下再推辞就天不识抬举了。只是我毕竟只是一介书生,在帮中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啊。”
“现在帮不上,他日说不定就能帮上了。”杨轻侯却是一笑:“就这么说定了,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漕帮供奉,以后与咱们兄弟有福同享,有祸……就由兄弟们来当!”
李凌忙摆手:“既然福同享,这祸我自然也要与你们同当了!放心,只要我这次能为朝廷官员,漕帮的事情我一定会帮忙盯着。”
“那我就预祝李兄你此番高中状元,也好让我等兄弟高兴庆贺一番了!”
“对,我等预祝李供奉此番科举高中!”其他人也纷纷举杯相贺,李凌见此只能也跟着再喝一杯。
这几杯水酒下去,再加上几乎一昼夜未曾睡觉歇息,李凌整个人都变得昏沉沉的。见此,杨轻侯便让人把他送到边上的客舱歇息,而当他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时,又看到她来到了自己身边,在端详了自己一番后,突然轻声道:“喂,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哦……是啊,我之前还以为你叫杨轻侯呢……”李凌醉醺醺地说道。
“我叫杨轻绡,‘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绡。”
“杨轻绡……好美的名字,跟人一样美……”带着七八分的醉意,李凌说话也随意了起来,如此一番赞美,倒让面前的少女满面生晕,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当李凌再度醒转时,已又是一日黄昏,然后发现杨轻侯兄妹及一干人等都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看着干练的汉子照顾船只。
“我帮中还有太多杂务需要处理,所以帮主他们先回去了,就由在下护送照顾李供奉诸位北上。在下周谍,您叫我老周就成。”
“那就有劳老周了。”李凌倒也不客气,笑着说道。
“对了,这是帮主交给您的一点谢礼,还有,咱们漕帮在洛阳也有几处产业,供奉正好在那儿落脚。”说着,周谍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锦囊。李凌随手打开一看,眼皮便是一跳,那里头居然是数十颗小指粗细的明珠,价值都快要到上万两了。
他想推辞,周谍却先一步道:“供奉已是咱们帮内自己人,这点钱财算不得什么。只要您今后不要忘了兄弟们便成。”
“好吧,我收下了。”李凌仔细想了下,还是决定收下,反正至少目前看来,自己和漕帮已彻底脱不了干系了,这份情自己记下便是。
有了漕帮一路安排,李凌接下来的路程自然极其顺利,不到十日间,他们几人已出漕河,入洛河,再上岸沿着官道,直奔京城。
二月初三,离着本次会试还有十天,李凌一行终于来到了京师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