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上面是满洲大兵吗?”
北门楼下,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有些不安,也有些好奇的抬头望着那一具具被吊着、不时自个转起圈来的满洲大兵们。
母亲点了点头。
孩童更加惊讶了:“满洲大兵怎么叫人吊在上面了?姑姑不是说满洲大兵很厉害的,一个能打咱们一百个汉人么?”
“这...”
母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这些满洲大兵还在城中纵马跑圈,下午却成了这付模样。
正想着怎么跟儿子说时,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声,竟是一个满洲大兵从城墙上坠落下来,重重摔在距离母子二人的前方两三丈处。
血肉模糊,一动不动。
城墙上,原先这满洲大兵悬挂的位置一下空了出来,只有一根绳子拴着一条带皮的辫子在随风飘动。
人群在惊呼过后,也瞬间鸦雀无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六年前济南城中发生的事情,你们这些活下来的济南人应该还记得吧?”
陆四走向了那具头皮不如辫子坚硬的汉军士卒身边,却没有多看这倒霉的汉军一眼,而是环顾面前的济南人。
“当年如果不是满洲人,这座城中一定热闹繁华的很,绝不是如今这废墟模样。”
陆四轻叹一声,走到一老妇面前,和声问道:“老人家,告诉我,你有亲人死在满洲人手中吗?”
老妇犹豫了下,眼眶泛红,点了点头。
“你们呢?”
陆四将自己的帕子递在老妇手中,握着她的手看向边上的济南人。
没有回答,有的却是更咽抽泣声。
母亲鼻子酸酸的握紧了儿子的手,六年前,她的丈夫被满洲人驱赶着从城墙上跳下。
就在这北门楼。
被迫坠墙而死的济南人多达三千余。
“十三万人,六年前,就在这济南城,死在了满洲人的屠刀下!...他们有老人,有小孩,有男有女,有秀才,有补锅匠,有裁缝,有伙计...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该死吗?”
陆四的声音很大。
“不,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他们更不该死,但他们死了!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六年过去了,他们的血肉已经腐烂,你们甚至连他们埋在哪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你们也不知道哪一具白骨是你们的亲人!”
越来越多的济南人向北门楼聚焦,越来越多的淮军将士也向这里靠拢,他们想倾听都督的声音。
“逢年过节,你们纪念亲人的唯一办法只能是在家门口画个圈烧些纸钱,因为你们死去的亲人没有坟,你们连给亲人上坟的机会都没有!
六年的时间,可以冲淡你们对亲人的寄思,可以冲淡你们对亲人被杀的仇恨,但你们真的能忘记六年前发生的事吗?”
陆四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满洲人,这十三万人不会死,当时的秀才大概能考上个举人老爷,上京赶考得个进士出身,外放做官,然后封妻荫子,享尽富贵…”
“如果没有满洲人来,当时的学徒这时候应该出师了,靠着自己的手艺养起家来,娶上媳妇,再后用攒下的积蓄买块田,子孙满堂…”
“如果没有满洲人来,那时死去的孩子想来都大了,襁褓中的婴儿这会也有好几岁了,要么写字要么读书,要么天真无忧的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捏泥巴,踢毽子...”
“如果…”
陆四的声音越来越低,两眼望着北方,似乎要用目光把天际刺破。
二十年前,如果不是满洲人,辽东三百六十万百姓还活得好好的,每年过节赶集,百姓们聚在一起赶大集,其乐融融;
十四年前,没有满洲人,遵化城的十万百姓还在准备年节的米面猪肉;
十年前,如果不是满洲人,淳县的几千妇人和幼女还在家中同她们的丈夫、父亲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八年前,定兴县城的几万父老乡亲...
六年前,山东死难的百万父老...
二十年来,死难满洲屠刀下的百姓多达千万之数。
“二十年来,没有满洲人,辽东的沈阳、铁岭、广宁、金盖复兴诸州,关内的宣府、京师、广平、顺德、大名,还有你们山东的德州、莱州、青州以及这济南城的千万父老乡亲,大多还活着。
但是他们在哪?他们在哪!他们死了,成了白骨,成了荒郊野外一具具无名的白骨,成了给那满洲人做牛做马的奴隶!”
悲愤让陆四的目中满是怒火,让他的胸口不住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