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比她们矮一大截,此时负着手沉了脸,仰头盯着两人目光炯炯,竟很有几分威压。
云玺被他说得如遭当头冷水泼,瞬间清醒过来,暗道顾淳风感染力之强,自己竟不知不觉被带跑偏了。
顾淳风来夕岭已有半月,本就对顾星漠越发老成的作派颇有意见;别的她不擅长,也罢了,此刻听他连这种问题都要插嘴,终于忍无可忍道: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懂什么?我可警告你,敢去九哥面前胡说,我叫你这次回不了霁都!”
顾星漠闻言一呆,也来了气,张嘴便要反驳,却听得正厅方向传来清泠泠一嗓子:
“你们在吵架?”
三个人扭头一看,可不是湖水色的阮雪音立在廊下?她表情有些懵,显然刚睡醒,被庭中场面搞得一头雾水。
云玺赶紧小跑过去:“夫人可是被我们吵醒了?”
不等对方回答,淳风也屁颠颠跟过去,连连摆手道:“瞎说。卧房在后面,哪里听得见。”然后笑嘻嘻看向阮雪音:“嫂嫂醒得正好,你不是下午也要去山里逛?一起吧!”
说着便将目光投向院中亭亭而立的小人。顾星漠赶紧欠身致意:
“珮嫂嫂。臣弟僭越,失礼了。”自然是指他擅入阮雪音居住的园子。
淳风蹙眉:“嫂嫂你看,这么小的孩子,举手投足竟已同大人一般。是不是比九哥还不可爱。”
你九哥也没有不可爱吧。念头一出,立时觉得不妥,在心里把这句话划掉,淡淡道:
“十三皇子小小年纪便思虑周全、礼数周到,很是难得。”
“难得什么呀难得,小孩没个小孩样。他连你跟九哥的事都敢管,你们一个个还助长他的气焰!”
阮雪音神色微变,稳住了,静静看着淳风。
顾淳风被这稳定而直接的注视看得心虚,赶紧谄媚一笑,同时缠上她胳膊:“秋光正好,咱们站在这园子里瞎聊什么!小漠喜欢山里那些草啊木的,我又不认识几样,日日陪着他逛,他也无趣我也无趣。嫂嫂你是认得许多植物的,我们还是跟你同行的好!”
云玺心下好笑,暗道这淳风殿下也不过纸老虎一只,适才数落自己没胆,被阮雪音一看,还不是未敢多说半句?
遂入里间向园内下人们吩咐几句,出得园子,便见阿忆和常伴顾星漠身边的小厮百里也在。总归到处都是山,一行六人随意而行,三位主子在前,云玺带着阿忆、百里跟在两丈开外。
“嫂嫂,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阮雪音尚处于午睡后的漂浮状态,并不想说话,半晌方答:“我这两日都去最西侧的山林,听闻整个夕岭,只有那一片是禁止狩猎的。在那里逛,总不至于搅扰秋猎队伍。”
是不会搅扰,根本就碰不上。怪不得你一天天的见不着人。
淳风撇撇嘴,正想说道些什么,忽然反应过来:“咦,那不就是鹿岭?”
“是。”
接话的是顾星漠。他在夕岭生活五年,对这里的地形无比熟悉,自阮雪音说出“最西侧”三个字,他就知道她在说哪里,继而对于顾淳风的后知后觉,再次产生了自家孩子不争气的丢脸情绪,终于忍不住,开口讲了一路走来的第一句话。
或者说,第一个字。
顾淳风却不理他即将翻起的白眼,兴奋道:“嫂嫂是为了看九色鹿?”
阮雪音一怔,方想起云玺说过,战封太子热衷猎鹿,每每秋猎最喜到那片山林转悠,甚至还在附近山坳建了茅舍居住,便是因为那片林子里,有传说中的九色鹿。
九色鹿这个品类,她只在《山海图灵志》里看过,据说这种鹿双角洁白如雪,身上皮毛由九种鲜艳颜色组成,色彩会随温度和四季变化而不断改变。
《山海图灵志》记载的都是久远年代或者根本没听过的大陆上的神话寓言,阮雪音一直当作纯虚构的故事来看,主要为解闷;所以听云玺讲出这个名字,甚至在形态描述方面都与书中一样,很是讶异了一阵。
有传战封太子十六岁那年真的猎到了九色鹿,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带回来。后来封亭关之战发生,先太子有去无回,到当今君上即位,便有了禁止入那片山林狩猎的规矩。
不能狩猎,不可携带弓箭兵器进入,但皇室成员闲逛是不受约束的。因此五年来,顾星漠不知在那片山岭走过多少回,一年四季,一天中的各种时段——
没有见过九色鹿。
阮雪音来自蓬溪山,见地自然不同些,因此淳风这句话问出来,顾星漠也颇有兴趣,竖起耳朵等着听答案。
对方却平静吐出几个字:“那倒不是。”
顾星漠失望,淳风亦觉得无趣,阮雪音约莫感觉到了,想一想补充道:“那片山林,植物种类倒多。秋季本来少花,但我所知晓的大部分秋日会开花的植物,那里都有,漫步其间,倒比其他地方更觉惬意些。”
淳风再次来了精神:“是了是了,我刚来那几日,也和小漠去过,是见到不少小花,都是宫里不曾见的。但我对这些兴趣不大,小漠喜欢,就是不太认得。”
顾星漠咳嗽一声,朗朗道:“我是每日有功课要完成,没空找书查阅罢了。”
阮雪音瞧他小小年纪竟颇傲气,生怕被人认为学问不足,觉得有趣,宽慰道:“十三皇子需要熟读各种学问典籍、兵书要略,还要修武艺、练骑射,自然没有时间研究花花草草,算不得什么。你九哥对各种植物也不熟,便是祁宫里的花木,他也有一半不认识。”
以顾淳风爱管闲事、尤其热衷于这件闲事的性子,哪里肯放过对方自投罗网的机会:“可说呢,珮嫂嫂最了解九哥,我都不知道九哥那么不懂花木。既然是连他都不擅长的事,小漠你也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是吧,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