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朗略微迟疑,缓缓蹲下身,看着那张明艳无双的脸庞此刻一片狼藉:“学学你父亲。用情用心,最后再用理,循序渐进地拖延。朕若是你,自进宫起便想尽办法待她好,让她知道你作为幸运儿的愧疚,和作为妹妹对她的挂念和敬重。你与淳风交好,要做到这些,不是难事。待到淳风出嫁,你再以情以理央她留下与你并肩作战,甚至让她替你做许多事,以她对血脉亲情的重视,很难不答应。”
他停顿,眉头微蹙:“这些道理,你父亲竟没有教你?还是说,他没想到你对上官姌的态度会淡漠至此?”
后面的话,上官妧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她怔愣半晌,喃喃道:“所以君上,也是用这套道理下棋,甚至对待我们吗?”
顾星朗面色沉定,泰然而坦然:“我不利用感情。”大半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没用“朕”,“我方才的话,是顺着你们的棋面在说。你父亲已经用情起了头,这局棋想要善终,就必须以情收尾。但在我的所有棋局里,没有这一招。我敬畏真心。”
这样的表情,她从没在他脸上见过,非常——
认真。认真得仿若孩童。
“这也是今日我来煮雨殿单独问你,而没有当着合宫在挽澜殿审你的原因。我相信你的真心。”
“但臣妾的真心,君上虽知,却不想受。”
“你我都清楚,这是一场怎样的联姻。我善待你们,足矣。”
“七月之后,君上再不入煮雨殿,这叫善待?”
顾星朗微怔,继而沉声:“你这一殿一庭的药植,叫人却步。”
上官妧哧一笑,满眼讥讽:“怎的阮雪音说什么,君上就都信?”
“药理之事皆为客观,她编排不了。朕自会查证。”
“君上别骗我了。或者,你也是骗你自己?”她眸中波光突然明了又黯,似嘲似叹,“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我见过你看她的样子。”她闭眼一瞬,仿佛连开口都变得艰难,“我认得那种眼神。当初在御书房看到她用那盏白玉杯我就有些明白。我不过一直告诉自己,你们更无可能。”
她嘴角牵动,不知想笑还是欲哭:“所以君上,明知信不得,近不得,喜欢不得,你终于,还是把她放进心里了对吗?你疏远我最重要的原因,根本不是什么嫣桃醉,而是连场面功夫你都不愿再做了。你心里放了一个人,以至于你无法再用对待她的方式对待其他任何人,装都装不出来!”
她骤然看进他眼睛,目光炯炯:“但是君上,这祁宫里对你来说真正安全的,只有纪晚苓。或者说,她相对安全。只要纪家一直是现在的纪家。”
“你父亲教了你很多。”顾星朗站起身,很是平静,“可惜没教会你如何保住上官姌这一局。”
上官妧凄然一笑:“君上打算,如何处置臣妾?”
“你倒不问,朕要如何处置你姐姐?”
“我从来不关心她。早先不懂得虚与委蛇,事以至此,更无需假作在意。她背叛了上官家,如今我连关心的义务都没有了。”
顾星朗忽觉沉重。他本想问她,若她自己不背叛上官家,也不愿伤他,这漫长的祁宫生涯,她打算怎么捱?按原定计划,将一切交给阿姌,她就可以全然置身事外?背叛这个词,她如何定义?伤害甚至可能逼死晚苓之后,她又能怎样?
但所有这些问题,都会拉扯出太多纠葛。感情上的纠葛。
他不想拉扯。
“朕不会下旨。你自行禁足吧。”他抬步往外走,至门口忽道:
“每个人对家国和天下的看法不一样。很难说清谁对谁错,因为立场不同。但你父亲的观点,不一定就是对的。天下是什么,怎样才算好,如果你站在更高的地方看待这些事情,或许,便不会这么为难。”
出得煮雨殿,他心情有些糟。苍茫天际阴沉得更加厉害,西风乍起,推着越积越厚的云层滚滚而动,如山如海如巨潮。
他答应了阮雪音晚些回答问题,但此刻他谁也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