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顾淳风又来找他晦气。他暗道。所以此刻扯着嗓门由远及近喊过来,他没好脸,语气也比平时更加不善。
阮雪音未动声色。顾氏与纪氏之亲厚,淳风和纪齐这种冤家尚且如此,顾星朗同纪晚苓相处十几年,又该是怎样相熟相知呢?
而纪齐终于到了跟前。
也就变了脸。
淳风旁边这位之貌美之通身气度,非霁都城内任何一家高门小姐可比。一袭湖色裙衫虽款式绣样清简,其材质并领间袖口风毛之上乘却显然非皇室中人不可用。
此人乃四夫人之一。他与先前那教习作相同判断。
又莫名熟悉。不是长相,只是感觉。
是为绝色却与名门闺秀完全两样。卓然出尘,翩然若仙。像她。
“见过珮夫人。”他出口比脑子快,几乎是瞬息反应。
“纪公子。”阮雪音颔首致意。
顾淳风颇惊奇,挑眉道:“你没见过我嫂嫂吧?怎的突然这般有准头。”
纪齐挠头,不太好意思,“世间仙女皆出蓬溪山。错不了。”
顾淳风眨眼再瞪眼,“你可真是——”转而去看阮雪音,对方倒没什么反应,遂转回来向纪齐一脸正气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叫我9哥知道不扒了你的皮。”
当面品评容貌,确实不合规矩,有轻薄不敬之嫌。纪齐反应,赶紧躬身揖手:“纪齐失言。珮夫人恕罪。”
“无妨。”阮雪音淡淡一笑。
当真惜字如金,除了必要应对连半句客套话都没有。姐姐所言不虚。纪齐暗忖。
顾淳风转一回脑子又转一回眼珠子,嘻嘻笑道:“嫂嫂来陪我练马,顺道参观骐骥院。便宜你了,刚好沈疾今日有事,让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得见当朝珮夫人。”
听雪灯亮,“当朝珮夫人”之名已是与“当年明夫人”比肩。阮雪音很不习惯,颇觉尴尬。纪齐深觉有理,却不知该怎么回,总不能来一句——
荣幸之至?
于是挑了另外一项应道:“沈疾哪天没事?除了最开始那十来日每天来教,最近加起来怕超不过三回?还不是我这冤大头日日这时候在此守株待兔。”
“嫂嫂,”顾淳风面露嫌弃,“守株待兔这词不是这么用的吧?”又转向纪齐,“你到底姓纪嘛?堂堂书香世家连个四字成语都用不对,当真有辱家门。”
纪齐自然要回嘴,两人如常要掐架,便听阮雪音开口道:
“总算知道殿下为何说,半个时辰的马你们骑得如开茶话会了。”她微一笑,“如此来回呛声,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没得骑,上去一炷香功夫就得下来。”
纪齐不便更不能反驳阮雪音,就此噤声,顾淳风撇一撇嘴:
“嫂嫂说得是。所以跟你说这人费劲。让他陪练,事倍功半。”
那还不是你一再配合。阮雪音心下好笑。他唱你和,曲调自成。
“这马真好看。通身洁白,连四蹄都浑白如雪。”她转了话头,悄然终结这番浪费时间的小儿女互掐。
纪齐挑眉:“珮夫人不知道这是什么马?”当初竞庭歌可是遥遥一眼就讲出了“照夜玉狮子”。
阮雪音轻摇头。
“所以我跟你说,”顾淳风嘻嘻哈哈,阴阳怪气,“你那位仙女识得这么些名马,并非来自蓬溪山真传,而是来自蔚君陛下真传。你这些个9天揽月的心思啊,还是趁早收起来,总归没你什么事。”
9天揽月这词用得不错,阮雪音心道,淳风确实进益了。等等——
她刚说,蓬溪山和慕容峋?所以“那位仙女”是竞庭歌?
9天揽月。她眉心微挑。纪齐是对竞庭歌动了心思?这怎么联系上的。上个月骐骥院初见,聊过几句又赛马救人,自此难忘了?
她不寒而栗,想到当初淳风也是在霁都城里见了阮仲几面,打过几次交道,便一心一意要嫁——
倾心与嫁娶,择一人终老,对这些少年少女来说竟是这般随意又——
如此理想化的事?
比自己还理想化。几乎可称草率。却莫名可爱,赤子之心。她暗叹。
“这话怎么说?”猜是好猜,该问还得问。总不是那丫头又使了什么伎俩?
“嫂嫂你可不知道呢。”淳风继续阴阳怪气,笑容更加叵测,“这小子两年前在苍梧见了竞先生一面,誓要娶得美人归。我说,你这么大志向,天天在这里跟马玩儿什么过家家?还不赶紧入仕为官建功立业起来?”
“顾淳风你——”少年心事被就此当众调侃出来,他根本顾不上礼节规矩,脱口一声公主名讳。
却没人觉出来不对。
“我这是为你好。”淳风再抢,“再说了,我嫂嫂不是别人,她是你心上人的师姐,竞庭歌的终身大事,真要找个人说上话,还得是她。你呀,赶紧套套近乎,指不定哪日能叫上一声师姐呢?”
最后一句自然是严重调侃,她才不信竞庭歌会嫁他。
而此一番从天而降叫人哭笑不得的逻辑却甚合阮雪音今日心思——
无须花时间寻摸话题让纪齐多开口,竞庭歌就是话题,他两年前去苍梧也是话题,有话题就有话说,有话说便不愁套不出旁的东西。
淳风真乃福将也。
纪齐显然也有些被说服,甚觉在理,眨了眨眼道:“那个,珮夫人今日难得出宫,几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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