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失去差别,初夏变为黑白,直到那座她居住了二十四年的城,那一角如插云端的飞檐骤闯入视野。
明明很远,海市蜃楼般,她却看得极真切。
而事实上她们所处位置,根本连霁都的界碑都还没瞧见。
是阿香猛地勒马并叫住了她。“殿下!”
顾淳风虽神思不属,行动如常敏捷,亦勒马,在阿香目光示意中看到了不远处,黑压压如云的步兵。
似有人听见马踏声,回头,几个姑娘便在这瞬间隐入了林木深处。
“确实是各郡官兵。”阿香远观装束结论,“还在汇集,殿下你看咱们西北边。”
更多不够严整却委实黑压压的人头正攒动着南下。
猜想被一半证实,顾淳风半点不为自己的脑力渐长高兴。她心内拼命重复阮雪音教诲:遇大事须有静气。
静气。
她气沉丹田寻找那静之所在。
慢慢觉得眼前清明了些。郡兵们也是官兵,战力当然不弱,但一来,这样被临时组成的大军不具备协同默契,二来,他们并不确定霁都内真实状况,目前只是从众,所以整支队伍的军心很散,可视为无。
她要马上跳出去以公主身份大喝“此乃贼人奸计国都无事速速退散”么?
问题是,她亦不知霁都内状况。
而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
万一禁军真有变,这支乌合之军说不定能力挽狂澜呢?
“咱们又得弃马了。”顾淳风轻道。
姑娘们都目光炯炯望着她,仍是那副自去了北境就一直没变的,“我们追随殿下”的模样。
淳风心中感动,忽觉充沛,无声挥手指了个方向,几人朝着霁都潜去。
远望见界碑时天色再次暗下来。
她们虽抄小径,沿途都能听见行军声,而几人小队自比万人大军的速度快,到这会儿,正好与乱军头部平齐。
头部约百名领队者,大都非郡兵装扮,该是最初在梅周造乱的那群人,其中十数位着银甲,一看就与寻常兵士相异,该是各城郡督军。他们的后面,兵士们前面,有一辆小车,轱辘声被马蹄声掩盖,很不起眼,却叫顾淳风移不开眼。
她定望着那辆车,直觉得里面坐的正是始作俑者,至少是重要人物。
却什么也看不见,那车无帘,门窗紧闭。
覆盎门已经不远,因入夜,城门亦闭。
“咱们走勿幕门。”她转开视线,重快了步伐。
勿幕门正是北边的军用城门,如果禁军没问题,那么凭她军中身份尤其亮出腰牌,应是能进。
如果进不去。
她不敢往下想,夜色沉沉,闭合的勿幕门便在半个时辰后出现在月光下。
很安静,夜晚闭门亦是规矩。她们停在阴影里,没有贸然上前,观察片刻确定戍卫的位置和状态都与寻常夜值无异。
顾淳风抬起一只手便要示意姑娘们出发。
手腕忽被攥住。
有点湿,非常黏,顾淳风心到嗓子眼伴随周围姑娘们极低的惊呼蓦然转头。
入眼一张血脸。
适才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勿幕门下,以至于这鬼影般的血脸悄然靠近,竟无一人察觉。
“警戒心还是太弱。”那人气如游丝,声却低沉仿佛来自地狱,“我若是敌方,你们这会儿,已经人头落地了。”
几个也赶路力竭的姑娘愕然看着他。
半干的血迹遮盖五官,看不出是哪位“友方”。
顾淳风却是见此人二十年,不看五官光看躯干不看躯干光听声音,也绝不会认不出,更不会认错。
哪怕那声音,此刻因重伤或疲累,已变得模糊难辨。
“你跑哪儿去了!”她大步上前,一把将那人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