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在身的长公主领血迹斑斑的一高一矮二将士出现在鸣銮殿外,初时无人注意。
是涤砚第一眼瞧见,高声通报,然后纪平抬眼,在看见纪齐的刹那瞳孔缩了缩。
殿中臣工皆回身,见此场景都是怔忡。然后顾淳月飒飒行来,依旧端坐上位,“淳风殿下与纪齐将军千里回国都,未曾知会各自长官,本应按军规处罚。但一来本殿不掌军务,不谙军规更无职权,二来,殿下称有要紧谏言,关乎外间局势和此刻决策,事急从权,本殿便破例,容她上殿。”
覆盎门外已在交火,整个大陆皆浴战火,显得此二人破损戎装仪容不整非但不失礼,反而英雄气概。
淳风便在淳月话音落处上前,朝场间众臣一礼,将自己自北境南下所见所闻所历一一道来,只隐去了阮雪音让她查看檀萦母子下落一项,并在叙述中,一再拉纪齐佐证。
纪齐南下的路径与顾淳风几乎一致。但他动身更早,所见更多,补充了乱军以传言蛊惑军民往霁都救驾的诸多细节,也便解释了自己未避免加入乱军,中途离队,方有这会儿单骑归来。
“敢问纪将军,”审刑院知院事郭培出列半步,“纵有传言,也是煽动各城郡兵士来霁都勤王,方才你与公主都提及乱军头目曾斩杀百姓,是何因由?”
是某张纸,是那句“废君制公天下”的大逆之言。
因大逆,顾淳风和纪齐不约而同略过了。
此时郭培问,却似要避不过去。
纪齐分明觉得兄长看他了。
但他不敢转头迎,也便不确定他是不是看他了。
他只是更加抿紧了嘴,打定主意只字不提。
却听顾淳风开口,也答非所问:“乱军头目之中,其中一位姓郭名逸,乃梅周督军,若本殿没记错,是大人子侄吧。”
郭逸脸色骤变:“怎会——”
“大人莫慌。据本殿所知,他是被梅周那批始作俑者劫持,此刻身在领队中,恐也身不由己。本殿的意思,”淳风复向淳月,
“外战正酣,内政绝不可乱,纵为谋逆,不宜大动干戈,还是要寻求息事宁人之法,保存本国战力。请长公主,与各位大人三思!同时郭培大人,或可前往覆盎门与子侄交涉,为平息事态出一份力。殿上诸位,若与外头督军将领们有亲缘旧交,无妨都前往城门上,为国交涉!”
此言郑重,又由大战归来犹带伤的公主殿下掷地有声讲出来,鸣銮殿内一时深静,如闻惊雷。臣工们皆有些站不住,纪平缓开口:
“有人趁此内忧外患时,袭击国都妨害社稷,臣等亦作息事宁人之想,故覆盎门外此刻应战,多为防守,甚少攻击。”
淳风转而直视纪平,“传言落于何处,咱们所有人一清二楚。诚如本殿方才建议,为平息乱象收拢人心,大人首当其冲,该领群臣前往覆盎门交涉。”
这话指向已非常明确。
为防大乱,除非城外解散,否则城门不能开。但城门不开,便有粉饰太平之嫌疑,宁王前往交涉只够破除“被杀”这一项传言,须“被囚”的柴氏父子“控制禁军意图窃国”的纪平同时出现,再加群臣,才能证实太平,真正遣散不明真相的各地官军。
这也是一道考验。
纪平应允与否,会成为某种答案。
“公主此谏,很值得考虑。”纪平不疾不徐,“臣等会加紧商榷,尽快定夺。”
顾淳风脱口要道“多一刻考虑都是人命陨国力损”,被淳月开口堵回去:
“谏言既毕,退下治伤去罢。众卿且商榷,本殿安顿好十公主和纪将军,很快便回。”
顾淳风心知不能硬闹,只会将局面引向更糟,压了心中浊气随淳月往后宫。纪齐被安排去了距鸣銮殿不远的一座偏阁,御医和侍奉饮食之人已在路上,奉长公主之命留下照拂的,还有涤砚。
姐妹俩沉默走在越发人少而越见空旷的后宫里。
春夏花繁,入夜仍可见蜂蝶萦绕,却当真是太静了,能听见虫儿扇翅之声。
“真是因为嫂嫂入宫,九哥独宠一人,皇室始见颓势,四五年下来,终酿恶果么。”
放在从前,这话更像是淳月会说,而非淳风。
以至于顾淳月怔了怔,“也许是吧。但不是她的错。她为君上,为顾祁皇室做了很多,值得——”
“我喜爱敬重嫂嫂,至今未变,年复一年,只会有增无减。”
淳月今夜一再摸不着她路数。
“我只是突然在想,她应该被太多人太长久的铺排和太深的谋局,共同推到了今日位置。或许她自己的明慧洞达与九哥的情有独钟,也是推手,还是最大的两只推手。”
终于到了这一日,顾淳风也修成了另一番面貌,修成了正果。正果。淳月心下苦笑,下意识拉住她的手,
“你我现下该考虑的是眼前难题。以他们两个之能,会携手破局吧。咱们在霁都,不能拖后腿。”
已近灵华殿了。
顾淳风蓦然站住,面对面盯紧淳月,“长姐此言,可会践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