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不起来。
且再次停住了。
“择一道门出去便可,未必非得是显阳门吧。”
竞庭歌见他又生了旁的心思,气不打一处来,“那敢问君上,还有哪道门?”
显阳门最偏、最不显眼,防御虽弱,距离双方战阵却最远——最可能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再行后招。
竞庭歌已经想好后招了。
所以这句问不是问,是最后通牒。
“我大蔚皇宫的正门,是昭辉门。”慕容峋却似没接收到,回头举目,越过重重火光,“天子出宫,哪有走偏门的道理。”
倒是很有道理。
可昭辉门外战阵对峙,所有人都在那里,照原本思路,是最不能走的。
“你——”竞庭歌有些猜到又很模糊。
“先生可愿信朕这一回,按朕的意思来。”他忽改称谓,前所未有,“朕是蔚君,不是祁君,顾星朗会怎么做是他的事,慕容峋,有慕容峋的做法。”
竞庭歌看着火光如幕布在他身后跳跃。
那张线条极坚毅的脸,此刻锋芒毕现。
“一向便是信君上的,否则也不会同行至今。”她沉声,“但,”又看他左臂夹着琴、手中无长物,
“君上没兵器,这般冲出去——”
慕容峋笑了,“那简单。”
雷暴在此期间已经渐弱。
宫门外,国都内,原本相当的两方声势起了高下。是南军因“天命”大震,而北军先临雷电之袭、再失了主君示下,群龙无首,几位将领皆觉无措。
南军遵霍骁与姜辞的指令,开始叫阵。不为挑战,实是显威风,劝对方识时务、做俊杰。
雨点子由稀至密,大颗大颗冰雹似的砸下来,盔甲在回响,战马在嘶鸣,直教势壮者更壮、势弱者愈觉凄凉。
“这样下去不行!须遣人进宫请旨!”一名北军将领低声。
“无旨昭辉门不得开!怎么进!”另一名将领狠声回。
“请旨?做甚,问君上要不要降么!”第三人气咻咻。
“降还是战,总要有个说法!继续拖延,军心都散了!到时候不降也得降!”说话者啐一口,“君上究竟在磨蹭什么!”
“总不会——”
几人间稀薄的空气静了一瞬。
只闻轰隆雨声。
只相互盯着都被淋得透湿的脸。
那人原只想说:总不会受伤了。
其他人却莫名往更严重了想,盖因那天命之说,实在慑人,而雷电忽至引燃沉香台,时机之准,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几人因这番心照不宣更觉无措。
身后战阵便在下一刻出现骚动,仿佛是有人倒了地。
“怎么回事?去看看!”一名将领压着声喝令。
两名兵士忙忙动身。
这头生乱,衔元街以南喊声更响。霍骁、姜辞,乃至于阮墨兮、上官妧,你方唱罢我登场,个个有词,混在狂风暴雨中如无尽的经咒。
北军几名将领渐渐停了议论。
皆有种不战而将败的空茫之感,仿佛正尽力捍卫的身后皇宫,已成了空巢一座。
他们的主君不在。
不知在哪里,不知生死。
那因新的天命出现而开始摇摆的信仰,于这一刻,真有了坍塌之势。
昭辉门却在身后开了。
沉重的巨响,居然没被雨声兵马声掩盖。所有人扭头的扭头、踮脚的踮脚,终能望见由窄至宽的门缝间,远远如海市的含章殿。
太远了,又兼大雨滂沱,迷雾一片。
但迷雾一片的幕景之前,就在昭辉门下,两人一马却极分明。
那是一匹通身瑰紫的高马,暗夜红光中毛色油亮。其上的人玄衣铁甲,左手一把琴,右手一把刀,正襟危坐,目光如刃刺破雨帘。
他身后还有一张脸,小小的,因苍白而如晴夜的明月,顶着头盔从铁甲肩部探出来,目光也如锋刃,直直盯着前方。
“待我杀完敌,或者被杀,你该做什么,接着去做便是,其实不必跟。”已经到这时候了,慕容峋还试图劝说。
“毕生之志,佐君而已。君死臣死,君上若被杀,臣也便没了该做的事。出发吧。”
慕容峋默了半刻。
忽觉今夜的雨真大,二十八年来他还没淋过这么大的雨。
“此生得遇,相伴十载,夫复何求!”
宫门外众人都被此声喊得发懵。
没听清的不明白主君这副架势怎么竟还在原地不出来。
听清的更觉莫名——不是军令,不是任何指令,此言何意?在跟谁说?!
竞庭歌无语至极,本就探在他肩头,开口亦在耳边:“矫情。赶紧出发!”
“好嘞!”
慕容峋高声答,语气轻快得像要去郊游,神情却蓦然肃杀,策马扬蹄直朝着外间冲奔:
“大蔚将士听令!琴音为号,变阵杀敌!”
这说得也太少了。暴雨飓风在身侧呼啸,竞庭歌忍不住腹诽。但“大蔚将士”四字用得好,足叫本为天子兵马的南军醒醒脑子,想清楚此刻所行,忠义还是叛逆。
飒露紫之快,又有慕容峋经年操练,闪电般踏上长街,连近在咫尺的北军都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