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平没有回答他,而是突然对琵琶与尖刀问:
“乌鸦最近有没有异常,我指的是,在我抵达这段时间,与之前比。”
两人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此刻回神。
琵琶回想了下,说:
“有,一场病。大概在您到来前几天,乌鸦染了风寒,跟我们说脑子昏沉,后来喝了两副汤药便好了。”
尖刀补充道:“病愈后,他沉默了些许,有时候会走神,而且这几天越来越不喜欢说话。”
果然!
齐平吐气,他方才在想,乌鸦作为西北军情报网络的中枢节点,忠诚度理应足够。
如今看来,也许夏侯元庆很早前,便知晓了三人存在,但却故意没有拔除。
直到此次事件,才用了某种超凡手段,进行干预,未必是“替换”,可能是某种潜移默化的改变。
自己抵达时,乌鸦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到如今,变化愈发明显,终于不再掩饰,也许,此刻躯壳里,已经换了个人。
乌鸦见状,知道不会获得答案,叹了口气,忽然嘴角溢出鲜血,齐平大惊,举起青玉法笔,准备强行封禁对方体内力量。
然而,终究是迟了。
“噗!”
乌鸦头颅炸开,鲜血喷洒,整个人死透了,一颗血色的“种子”,也随之枯萎。
……
都指挥使司,某座房间内,夏侯元庆屏退手下,迈步推门。
“吱呀”声里,漆黑的房间亮起光辉,一名披着斗篷,膝盖上横陈木杖的人影,安静地盘坐在地上。
面容俊朗,气势威严的夏侯元庆蹙眉,身后风卷,屋门自动合拢,不满道:
“都兰,谁允许你跑到这里来?”
后者从斗篷下,探出骨节粗大,皮肤皲裂,发红的双手,将兜帽扯下,露出一张迥异于中原人的脸孔。
红色的脸庞,生着细细的白毛,鹰钩鼻,一双眸子是呈现暗红色。
都兰用略显生硬的凉国话说道:“夏侯将军唤我来此,岂敢不从啊。”
语气,却没有半点敬畏的样子,反而带着三分讥讽。
夏侯元庆面无表情:
“崔休光已经被捕,眼下巡抚正在审问,正是关键时刻,待此间事了,巡抚队伍返回,才是要用你的时候。”
“知道,知道。”都兰哂笑。
顿了顿,说:“先杀哪个?”
夏侯元庆说:
“那个齐平,恩,就是镇抚司派来暗中调查的钦差,此前案子未结,还要借他的手,如今却是不用了,死在你手里,只要推给金帐王庭,谁也挑不出错,至于崔休光……
呵,你只要去‘营救’一番,成功灭口最好,但未必能成。
这里不是草原,对你们顶礼膜拜,一个区区‘大巫师’,不过与我凉国神通同阶而已,李琦手持二品巡抚大印,只要不被偷袭,杀你并不难。”
都兰怪笑,倒也没有反驳,只是笑吟吟道:
“那便听夏侯将军安排,只可笑,那巡抚,还有什么钦差,也都是蠢人,布了个局,便踩了进来,却不知,真正的国贼,却是一副光明磊落模样。”
夏侯元庆目光森寒,屋内空气倏然干燥:
“嘴巴放干净些,本将军所做作为,自有道理,用不到你们蛮子评说!”
都兰笑而不答。
就在这时,突然,这位“大巫师”脸上一阵殷红,抬起右手,粗大的指尖上,一缕血气缠绕,崩解。
他脸色一变,说:“种子枯萎了,那个茶楼掌柜死了。”
夏侯元庆神情大变:“你说什么?如何死的?”
都兰摇头:
“不知,被阻隔了,一颗血肉种子而已,发芽不久,力量孱弱,很容易被修行力量湮灭,只能肯定,他身旁有修行者。”
修行者……齐平……夏侯元庆神情骤变,虽难以置信,但很可能,是那名钦差发现了什么。
“去,杀了他!立刻!”夏侯元庆道。
都兰起身,右手拄着那只木杖,浑然没有敬畏地用左手在胸前点了几下:
“呵呵,遵从您的意愿。”
说完,这位大巫师脚下呈现出环状图腾,倏然消失在府中。
如此旁若无人的施展术法,让夏侯元庆脸色愈发阴沉。
但他此刻,已经无暇顾此,乌鸦死亡,身旁有修士存在,极有可能是那齐平。
夏侯元庆不知道齐平发现了什么,但肯定会影响对崔休光的判决,所以,必须在其与巡抚联络前,将其诛杀。
“希望来得及……”夏侯元庆呢喃,突然转身,推开房门,大声道:
“来人!”
哗啦啦……
数名军官赶来:“将军请吩咐。”
……
暗室内。
当“乌鸦”死亡,一缕血气盘绕飞出,欲要逃窜,却被齐平覆盖真元的手掌一把抓住,血气挣扎了下,无奈崩解溃散。
齐平脸色却极为难看。
他不确定,这是何种手段,更不知道,乌鸦的死亡,是否会引起暗中之人的警觉。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明朗,崔休光的确是被推出背锅的,虽然仍不清楚,郑怀恩一个司库官,如何查到的,但无疑,夏侯元庆嫌疑极大。
他必须立即禀告巡抚。
“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在我回来前禁止离开,否则,以军法处置!”齐平扫了眼呆若木鸡的琵琶与尖刀。
两人还沉浸在不解、惊恐、恐惧、伤感的气氛中,闻言愣愣点头。
齐平迈步走出暗室,来到账房桌前,抽出信纸,开始发信息:
“急报!收到此信,立即提高警惕,防止袭击,并回信!”
他没有直接将情报写明,法器黄纸虽然烙印了他和余庆的气息,但并不意味着完全安全,若是被他人夺走,就会泄密。
就像被盗号一样,隔着屏幕,没人知道对面是谁。
所以,字迹风格,以及事先约定的,书写时候的一些“规则暗号”,便成了核对身份的方法。
……
都指挥使司,院内,某个房间里。
李琦坐在桌旁,喝着茶水,他一个文官,又连日操劳,精力不济,只能靠茶水提神。
余庆则不需要,安静地坐在一旁,面前便是信纸。
在等待齐平的后续消息。
毕竟,崔休光已经抓了,对李朗的抓捕命令,也派人送出去了,最大的鱼抓了,其余的一些小杂鱼,也就不急了……况且急也没用。
“呼呼。”
李琦吹着茶杯,脑子里,开始想着接下来的安排。
恩,李朗未必能抓住,只有个冯五,证据力度太低,不过有了目标后,可以针对性地搜查,有点难办,但相比于此前,已经好了太多。
不知道齐平有了啥发现,如果是证据就好了……
“嗡。”就在这时,桌上的信纸闪烁微光,两人瞬间精神起来,随着操作,一封信徐徐飘落。
余庆只扫了一眼,便是浑身紧绷,警惕地望向屋门,喊道:
“可有异常?”
屋外,裴少卿等锦衣回复:“并无异常。”
“打起精神!”余庆命令。
“是!”
李琦茫然地凑过来,瞥了一眼,也是一下不困了,下意识抱住桌上官印,这才绷着脸:
“快问!”
余庆不等他开口,已经开始回信。
很快,随着一封写满了文字的信函飘落,房间内,两人只觉从夏日,跌入隆冬。
郑怀恩的后手……被超凡力量控制的密谍……己方行动的泄露……一环套一环的“局”……
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如此触目惊心,整个事件,反转再反转,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然而,这些都还不算什么。
当两人看到,齐平用极为严肃的口吻,说都指挥使具有极大的嫌疑,要两人相机行动时,李巡抚身子一晃,被这个消息惊得当场失态。
余庆也好不了多少。
一文一武,两名官员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惊悸与震撼。
夏侯元庆?
西北军最高长官有问题?
这个消息,远比得知从二品的同知是狼更让人难以接受。
也更棘手。
“齐校尉,你可知兹事体大!”李巡抚夺过笔,写了一句。
他想求证,要一个准话。
齐平回信:
“卑职知晓,但他的确有很大嫌疑,起码,必须要提防,具体如何安排,还需要您做决定,另外,相关账册,以及郑云,目前都在瑶光楼所在的那条街角,我需要你们派人来接应。”
李琦:“……好!”
抛下笔,这位都察院御史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在进行着极为剧烈的挣扎。
他需要做一个决定。
已经抓了一个同知,若是再强抓夏侯元庆,是否会引起西北军大规模恐慌?
可暂时装作不知?乌鸦已死,谁知道黑手在暗中是否还有安排,此刻不行动,有可能丧失先机。
这是个两难的决定。
但他必须要有决断,这也是巡抚职责所在,吃喝嫖嫖没关系,关键时刻,敢拍板担责,就是好巡抚。
“李大人……”余庆看向他。
李琦一咬牙,用力拍了下桌子,咬牙道:“抓!”
先抓了再说。
余庆眼皮一跳,点头:“好。那齐平那边……”
李琦道:“你过去一趟,证据重要,不容有失。”
余庆却摇头:“不行,我的任务是保护你。”
开大的巡抚很强,可一旦没留神,随便一个军卒都能偷袭成功,这也是为何必须要有高手护卫的原因。
夏侯元庆若是有问题,抓人过程中,余庆不在,巡抚未必扛得住。
可证据那边,也很重要,而且,虽然齐平没说,但谁知道暗中有没有人盯着他?
李琦想了想,突然迈步,推开房门,将一队锦衣召集到面前,沉声道:
“有一桩紧急大事,要委派你们去做。”
是的,余庆不能动,但这些引气境的修士可以。
裴少卿与大嗓门校尉等人一怔,不知方才还笑呵呵的对方何以如此。
李琦手持官印,口含天宪:“律令:加持!”
话落,他举印朝空气一拍,空气荡开涟漪,瞬间,院内,无论锦衣还是一众禁军,腰间身份牌闪烁,朝廷术法加身。
力量、防御、速度……乃至修为,都有了大幅增强。
众锦衣愣住,心想到底是什么任务,竟如此大动干戈。
“敢问大人,要我等去哪?”裴少卿问。
李琦眸光锐利:“接应齐平!”
众人一怔。
……
待一名名锦衣破开夜风,疾速离开,巡抚扫了眼其余禁军,喝道: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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