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超眉目未动,抽了抽唇:“很好,你儿子的脑袋也保住了,但我还有下一个问题。”
……
第二天周一,陈玉凤早早到酒楼,在路上迎面就碰见马琳和军务处几个女军官并肩走在一起。
“小陈同志,你闺女呢?”马琳问。
她穿的是夏装,两杠四星,半袖加短裙,非常漂亮。
陈玉凤说:“我家韩蜜有课,去补课了。”马琳喜欢来找蜜蜜,但王果果不想见马琳,她得撒个谎,好让她们避开。
“那你忙,有招待菜的时候我会让勤务兵通知你的。”马琳说完走了。
陈玉凤抬头,王果果就在窗户里,看着下面。
她上楼,先把护身符塞到了王果果的枕头下面,这才跟俩妈宣布,为了继续洗土气,她们还得再去买必须要试着买的裤子,鞋子。
军区附近的民百商场,衣服价格虽然高一点,但质量比批发市场里的好。
俩老加俩小,五个人一起逛商场,有俩看孩子,陈玉凤就能腾开手挑东西。
周雅芳一进商场就有种不会走路的感觉,对王果果说:“你看,这儿好些人光腿穿裙子,这要在镇上,不得给人笑话。”
“城里人都这样,你小声点,别让人家笑话咱们土。”王果果说。
到了买鞋的摊位上,周雅芳又说:“天啦,一双皮鞋18块。”
“咱昨天三桌赚了36块,不贵的,你小声点好不好?”王果果又说。
陈玉凤挑了两双皮鞋让她俩试,王果果爽快的试了,周雅芳却在小声哀嚎:“凤儿,这太贵了,花的可全是你的钱!”
王果果已经穿上鞋子站起来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咱替她赚回来不就行了?”
这时甜甜指着对面一条裙子说:“奶奶,穿那个吧,我觉得好看。”
“可不敢,年青姑娘才露大腿,咱这把年龄了……”周雅芳忙说。
王果果却说:“凤儿,要不那裙子,我试一下?”
见婆婆愿意试裙子,陈玉凤特别惊喜:“走,咱现在就去试。”
周雅芳悄悄问女儿:“你这样,怕是要把我俩打扮成老妖精?”
王果果说:“这不叫妖精,周雅芳,城里像咱这年龄的女人穿裙子的多得是。”回头又对陈玉凤说:“我小时候曾经想用三只野猪换女知青一条裙子,那个女知青说我土,穿了不好看,给了我半瓶雪花膏,你今儿给妈买条裙子,妈圆一回穿裙子的梦,以后好好帮你干活,赚钱。”
三只野猪换半瓶雪花膏,也不知那个女知青是谁。
她可真够缺德。
一问裙子12块,陈玉凤爽快的买了。
王果果当场换上衬衣裙子,再有一双皮鞋,她端详了镜子里的自己好久。
周雅芳总觉得老亲家太妖,可俩孙女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
因为俩小女孩都特别高兴,围着奶奶转。
周雅芳有点醋了:“蜜蜜,你是外婆养大的,为啥只亲你奶,不亲外婆?”
蜜蜜答的很干脆:“因为奶奶好看呗。”
孩子有她们的眼色,喜欢跟打扮的漂亮光鲜的人走在一起嘛。
倒不算巧,因为生活在同一个区域里,而且机关食堂就在甜蜜酒楼的后面,一行人回来的时候正好天将中午,机关大院的军人们鱼贯而入,全在往食堂走。
马琳是目前全军职位最高的女领导,而且军务处属于大小事都管,事特别多的一个岗位,所以她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即使去打饭的路上,还得跟下属聊公务。
陈玉凤还没瞧见,蜜蜜先看见了,指着说:“妈妈快看,那个是马奶奶。”
孩子要跑去打招呼,王果果一把把她拽住了。
陈玉凤估计婆婆应该很难堪,同时她也不想让马琳看到婆婆。
马琳和徐勇义结婚的事就够打击她的了,以马琳的脾气,估计还要当场道歉,道歉就会引来一群人围观,这倒也没啥,可她要是提玉呢?
她坚信玉是被王果果偷走的。
王果果又不知道信是别人假冒写的。
一旦事情被戳穿,她得多伤心?
这件事,在韩超没有解决好,商量好口供之前是坚决不能戳出来的。
这时马琳已经走过来了,看到蜜蜜,当然要打招呼。
但这时马琳已经走过来了,躲也躲不及,迎面撞上了,不过她似乎并没有认出王果果来。
居然问:“韩蜜你好,这俩位女同志是……”
蜜蜜刚想答,陈玉凤捂上了她的嘴巴,并信口开河:“我雇的厨师。”
马琳目光扫过俩女人,当然,她忙别的事,心里想的是别的,也没想到陈玉凤会撒谎,而且在她潜意识里,王果果已经老的不成样了,压根想不到一个逃亡三十年的女人会打扮得如此干净整洁,体面的站在自己面前。
一笑,她边走边说:“不错,别人都是雇男厨子,你却雇了两位中年妇女。”
王果果是裙子,周雅芳虽是裤子,但她俩毕竟打扮过,不是土气的乡下老太。
中年妇女几个字给了周雅芳莫大的鼓励,她望着马琳军装挺拔的背影,欣喜的说:“凤儿,女军官说话真好听,叫咱是中年妇女。”
“你本来就是中年,冒充啥老太太?”陈玉凤笑着反问。
提着大包的东西,王果果步履轻盈,并说:“周雅芳,咱们已经回不去桂花镇了,城里人对咱是有偏见的,咱脏,咱土,人家就不乐意吃咱的饭,咱要光鲜,干净,生意才会好,就为了生意,你也得把自己收拾起来,明白吗?”
她讲的是真理,同样的菜在大酒店卖多少钱,在排档又是多少钱?
厨师太邋遢,会影响饭店形象的。
“行行,我打扮自己,行了吧,明天我也穿裙子。”周雅芳说。
马琳不认识自己,这叫王果果长舒了口气,望着对方的背影,她仿佛释怀了三十年的重负,一笑,回酒楼了。
周三就要营业了,俩女人套上白大卦就得开始备餐。
别的菜要现做,但像饵菜扣肉,糍粑辣椒,糟辣椒,以及八宝饭,这些东西得提前准备好,冻在冰柜里。
俩女人忙她们的,蜜蜜跟着她们玩,甜甜得去跳舞,陈玉凤送完甜甜,则得去给韩超挂个电话。
昨天晚上他拿走了信,到底有没有查证到,信是谁写的。
再就是徐耀国昨天去桂花镇,按理今天就该回来了,据说他跟军区的大领导们关系都很好,如果让他自己解释那封信的事,他会怎么解释?
机关食堂有电话,所以陈玉凤准备多走一段,去食堂打个电话。
不过她刚拐过弯子,就见张爱霞一个人端着饭缸子在前面走。
后面跟着几个女同志,交头接耳,一看就是在议论她。
“听说没,新兵营的黄色.画报就是那个鱼贩子送进来的,拿塑料包着,藏在鱼肚子里,所以门口没查到.”一个女同志说.
另一个悄声说:“我听说一张卖18块,抢钱吧,一双真皮皮鞋才18。”
“新兵都是小伙子嘛,血气方刚,就喜欢那东西。”另有一个说。
“你们说张爱霞会不会被军法抓?”有人直接问,这也是陈玉凤最关注的。
身在后勤部,管人事,放进来的人在军区作乱,这事儿不管张爱霞知不知情,她都要受处分。
而且陈玉凤觉得她肯定知道,也正是因为她知道,所以在韩超受命查黄色.画报的事情是,才故意引导她混淆政策,在军区留宿不相干人员的。
她当时想诱她上钩,陈玉凤没上当嘛。
这种人,比张艳丽那种张牙舞爪的更可怕。
你看她和和气气,笑眯眯的,但是仗着熟悉政策给人挖坑,防不胜防。
陈玉凤停在原地,看那帮女同志从自己面前经过,静静的听着。
这时一个女同志说:“军法抓啥?她这属于工作中的错误,没对军区造成实质性的损失,顶多就是撤肩章,她老公是房产大老板,转业了去当阔太太,人家乐得呢。还有,马琳不是要跟她们姊妹要打官司嘛,我听说那事也黄了,法庭要讲证据的,当时条件艰苦,孩子连出生证都没有的,那官司,军法压根不予立案。”
话说,马琳还想跟张艳丽俩姊妹打官司来着。
但法庭要讲证据,要没有物证的话,三十年前的事情,法庭怎么受理?
毕竟法庭宣判,不是以受害人的痛苦为量刑标准的。
张爱霞倒很沉得住气,虽然一帮人在背后议论她,但端着饭缸子,她走的特别稳。
“凤儿。”忽然有人于身后喊。
陈玉凤回头一看,正是韩超。
“哥,我正准备去给你打电话呢,你咋出来的,请假?”陈玉凤问。
“是,咱们今天得见个人。”韩超说。
“谁啊。”这时陈玉凤其实已经猜到那个人了。
果然,韩超说:“徐耀国。”顿了会儿,他又说:“昨天有人指证,说信是徐耀国写的,我今天早晨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也爽快承认了,并说要来咱家做客。”
其实不用韩超解释,陈玉凤猜出来了,当初诱捕‘小阿眯’的人是徐耀国。
信也是他写的。
要是‘小阿眯’从此人间蒸发,再不出现,他为了争功,抢功而干过的那些丑事就从此长埋了,徐耀国也会名利双手,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继续做房产大佬。
但现在不同了,‘小阿眯’不但活着,而且玉在,信也在。
徐耀国如今是首都赫赫有名的房产老板。
虽然就像张艳丽姐妹的事情一样,法律不会制裁他,但他是个房地产商,民营企业家,据说目前还在竞选政协代表。
名声于他,比陈凡世还重要。
所以他才会开车去桂花镇,想追王果果,没追着,韩超一通电话,就会爽快前来赴约。
于王果果,那是三十年的不堪回首,也是她三十年痴心的所在。
而于徐耀国,则是他的脸面。
要竞选政协代表的人,这种丑事要被记者们知道了怎么办?
所以他现在肯定慌得要死。
不过就像张爱霞即使声名狼籍,也能走得稳一样,徐耀国之所以会爽爽快快的来做客,是因为他深知一点,三十年前的旧事,不论他曾杀过人还是放过火,如今的法律是不会制裁他的!
……
穿着军装的男人步履轻快,走在前面,陈玉凤则跟在后面。
男人走了几步,忽而回头:“我昨天把三营彻底整顿了一遍,今天全营上下,我亲自陪着拉练,每人三百个俯卧撑,负重跑10公里。”
“哥你好厉害。”陈玉凤随口说,但她不知道男人跟自己说这干啥。
韩超再走两步,又说:“今天晚上许亮和王书亚一起值班,我还喊了赵方正半夜帮我盯营,他答应我,会过来巡逻三次。”
所以新兵们白天要跑步,要做俯卧撑,夜里还有三个夜叉巡逻?
听起来他的营区像是架了三门大炮,陈玉凤不由的有些可怜那帮新兵。
但她立刻也说:“哥你真的好厉害,你的营肯定是最安全的。”
但她还是不明白,他向来不跟自己谈工作的,为啥今天一再跟她讲这个。
韩超轻握了握拳头,又松开,说:“我晚上请假了,今天在家住。”
所以闹半天,不是她急,是他急吧,急睡觉?
狗男人,那种事,他居然说的一本正经。
“三个。”陈玉凤小心翼翼伸出三根手指。
韩超点头,君子一诺如千金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