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竹楼,姜佛桑忽然驻足。
望着前方茫然的夜,突然问了句,“菖蒲,你说,我还活着么?”
菖蒲吓了一跳,本能答道:“自然!”
姜佛桑摇了摇头:“近几年我时常想,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它是真实存在的么?它看着广阔无边、真实无比,但有没有可能,这只是一场幻梦,别人随手搭建,随手亦可毁去,不知什么时候它就碎成了齑粉。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人,活生生的人,说没有便可以没有。”
停了停,自言自语道:“或许我也早就死了,死在那个山头……”
“女、女君……”菖蒲骇然地看着她。
姜佛桑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幽咽孤清,许久才停。
她屈指拭了拭眼角,踏上九曲桥,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深处。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哪怕她已经死了,哪怕明日她就将死去,至少今日,她也要顺从自己的心意而活。
她偏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不需明灯,不需陪伴,不需见证,好好坏坏,她都会一个人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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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姜记入驻逐鹿城,短短三年不到,商铺已遍及整个南州。
除了最初起家的百货铺、炒菜店、家什铺,此外还增设了蜡坊、纸坊、陶作、瓷作、漆作、木作、金玉作……总之,日用诸物、无所不包,服玩精奇、奢侈毕集。
最富盛名的当然还数万锦园。各种精致绝伦的名贵织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南州亦有桑蚕,但因技术所限,种桑养蚕的人并不多,当地更为盛产的是竹布和棉布。至于锦缎绣品这些,都要远赴中州亦或从西边的沧州贩运,购之甚难,货之亦甚贵。
购入之后,除了在本国买卖,还要与远道而来的海上诸国进行贸易,往往供不应求。
而今是不必了。自姜记开了风气之先,南州如今是蚕桑大兴,越来越多的百姓投入丝织生产。
姜记还慷慨地将优良的种桑和新蚕以及先进的缫车、织机等与当地织户分享,让他们不必经历漫长的更新迭代,直接来了个大跨越。
万锦园的管事陈缣娘尤其大方,不仅在多地遴选织娘亲自教授技艺,还将多种织品的织谱公之于众……
正所谓吃水不忘打井人,如此一来,谁人不念姜记的好?
姜记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站稳了脚跟并遐迩闻名。
初时,有那么几位本土的豪商大贾,见其竟有如此红火之势,心生妒恨,欲联手将这个外来念经的和尚排挤出南州。
结果一打听,其背后竟是竞都王府……只得收手。
直到后来才知晓,姜记的家主似与琦瑛妃沾亲带故,姜记总管事良烁的生母更是琦瑛妃之乳母。
良烁是个八面玲珑、交游广阔的人物,跟谁都能打上交道、说上话。
而今他母亲仙逝,前来吊祭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高门显贵。
停灵整三日,良媪终于入土为安。
此时距离元日只剩两天了。
良媪入葬,姜佛桑不可能不来相送,但良府门前车水马龙,参加送葬的人把大道都堵塞了,便未曾露面。
待一应事宜忙完,才在良烁陪同下去了飞来寺,为良媪供奉往生牌位。
良烁去见方丈,姜佛桑则去见了另一个人。
飞来寺在逐鹿城南、合兰江北岸,寺东南有浴日亭,登以望远,淼茫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