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字号园区出来,陈缣娘带她去了一间小院,这里是缭作“重地”,加着重锁,钥匙只有良烁和陈缣娘有,闲人不得入。
比起前头的织园、织室、织妇种种,显然这才是陈缣娘真正想给姜佛桑看的。
她的神情隐秘又激动,像是怀宝于身、待示于人。
事实上那些东西也确实称得上宝。
姜佛桑在里面待了许久,直到菖蒲提醒回城的时候到了。
陈缣娘亲送她出缭作。
姜佛桑澎湃的心到这会儿才平复下来,停步,紧握住她的手,“谢谢你,缣娘。”
她心里清楚,若无陈缣娘,即便有花楼机,也断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成果。
即便姜佛桑早有准备,亲眼看到,还是感觉像是一种奇迹。
陈缣娘摇头,“是我该谢女君才是。”
织户出身,自幼与锦为伴,她一度以为散花绫就是她此生所能见到的极致。谁能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让她见到如此盛景?尤其这盛景还是她亲自参与、缔造。
连番变故之后,陈缣娘已很久没有过这种全身心都满足愉悦的感觉,她觉得就算此刻死去,此生也不算虚活。
姜佛桑两颊带笑:“那咱们谁也别谢谁,算是各取所需,亦或是互相成就。”
陈缣娘也难得一笑,“好。”
“对了,”喜悦过后,姜佛桑想起要紧一点,“每个织妇能否做到日断一匹?”
“日断一匹,需要极熟练的织妇。出产焦葛精越以及纱罗绢的人字号园区,日断一匹倒不是难事;至于地字号园区和天字号园区负责的锦缎绫绮之类,若是寻常的素锦素绫,也有不少人能做到,只是……女君方才也看了,图案繁多、结构复杂的,莫说日断一匹,日断半匹也吃力,这还要得益于新织机,旧织机的话,一匹得成,少说也要三五日。女君最后看到的那两种锦,都需采用通经断纬的织法,织妇要根据花纹的变化不断剪掉纬线,一名织妇一天最多也就能织个数尺,即便是我亲自上阵,也只能得个一丈半丈,要不也就不会有寸锦寸金的说法了。”
姜佛桑叹息:“越是精美越是耗费精血,世上的事总是难以两全,是我太心急了。”
熟悉之后,陈缣娘也觉得她并不如表面闲适,隐隐有种紧绷感。
这很奇怪,不过陈缣娘也不打算多问:“咱们有新织机,已比外面那些织作快了不知多少,女君大可不必着急,待织工们磨合得更熟悉、更默契,这个量还能再往上提。”
姜佛桑心道,她若是一辈子都耗在这,当然不急。可事实是,她最多还有七年,不急不行。
既然每个织妇的上限在那,那就还是从人数上解决……
沉思间经过染池,池旁一染匠放下手腕粗的圆木棍,冲她恭恭敬敬一礼:“许久未见,女君可还安好?”
此人一身短褐,短褐上有各种染料残留的痕迹,却不见狼狈,面容也端正。姜佛桑一时间竟想不起是谁。
然后注意到他行礼的姿势,这才恍然,“你为何在此?”
商泉陵道,“棠阴在园中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甚感惭愧,恰逢缭作缺人,就来一试。”
陈缣娘对他有些印象。
原是不打算留他的,一看就是文弱书生相,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结果他死活赖着不走,又见对各类染料略知一二,这才勉为其难将人留下。
倒是能吃苦,干起活来也不含糊。只是……
陈缣娘皱眉,眼前这一出让她怀疑,此人是否存心的,进缭作莫非就等今日?
也无怪她心生反感,经过王助,她深恶男人,或者说恶的是伏低做小却别有所图的男人。
转眼之间,商泉陵在陈缣娘心里已经打上了处心积虑的标签。
姜佛桑略显无奈,“你满腹诗书,做这些实在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