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六岁之前,顾乐鸣对爱情的所有幻想都来自小说或者电影,在她心目中,几乎所有的爱情都会有一个“一见钟情”的开头。她喜欢曾海明,就是一见钟情,可是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她一筹莫展。
妈妈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做完手术了,手术很成功;她爸爸也找了一名很有实力的律师,公司的难关很快就会过去。妈妈说,“zoe,你在中国待得开心吗?姥姥对你好不好?”
“妈,我以后可以一直待在中国吗?等我成年了,我能改回中国国籍吗?”
“zoe……你不要给妈妈出难题,你终究是要回到我们身边,你要在美国上大学。”
爸爸接过了电话,声音也很严肃:“乐鸣,我们千方百计地出国,在异国他乡辛苦打拼,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如果你想留在国内,那我和你妈妈这么多年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
挂了电话之后,顾乐鸣只能叹气。
他们怎么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她觉得爸妈之间是没有爱情的,他俩更像是一种商业伙伴,对彼此充满了尊重,无论什么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即便有分歧、有冲突,二人也会把餐桌当成谈判桌。他们都是很正派的人,不存在出轨之类的事情,出现在别人眼前时,他们表现得很亲昵,但是又不乏客气。虽然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也不算差,但顾乐鸣总觉得他俩充满了虚伪的装腔作势。
相比之下,她更喜欢舅舅和舅妈的爱情。
在跟舅舅推心置腹地长谈之后,她反而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时不时地就跟着舅舅去编辑部玩。舅舅经常熬夜写稿,白天反而精神不振。舅妈叫他起来吃饭,他起不来,在舅妈发火之前,他枕着胳膊,闭着眼睛,笑嘻嘻地说道:“别打扰我,我正在梦里啃鸡腿。”
……
说罢,他还砸吧砸吧嘴,无实物表演的功底炉火纯青。
无奈之下,舅妈只能叉腰,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舅舅只是偶尔睡觉,其他时间还是非常勤奋的。他似乎老是跟吃饭过不去,经常把吃饭的时间省下来。那天他们久违地要去聚餐,舅舅却坐在那里没有动弹,只顾埋头奋笔疾书。
聚餐的地点就在距离编辑部几步远的烧烤摊,舅妈回来叫了他两趟,他只说“快了快了”。舅妈又鼓起了腮帮子,看来一场骤风暴雨已经无法避免了,舅舅突然双手伸向天空,高喊一声:“我正在蓄力!我要写出一篇文章来,明天我就是中国的莎士比亚!”
舅妈冷静地说道:“这话再说五百遍,可能你的愿望就成真了。”
舅舅虽然唉声叹气,但是一点都不气馁。他伸了个懒腰,问道:“今晚吃什么?”
“当然是烧烤。”舅妈说道:“你不是很早之前就想吃了吗?你和媛姐都喜欢吃海鲜,我用有限的经费给你们点了两串烤鱿鱼。”
舅舅两眼放光,兴奋地说道:“就因为你这样为我着想,让我沉迷于美食无法自拔,我才一直没能成为莎士比亚。”
……
舅妈当即冲他挥了拳头:“你少在这里冒充老舍先生!”
舅舅嘻嘻哈哈地说道:“谁让他也姓舒呢?几百年前,我们可能是一家——好了,今天不当莎士比亚了,要学汪曾祺,写出带着香味的散文来。”
他们俩肯定在说着某些“梗”,一些跟文学有关的梗。顾乐鸣一句都听不懂,但是舅舅舅妈打情骂俏,在不经意间,却透着一股高雅的浪漫,自然而又亲切,完全不似她的父母那样装腔作势。
顾乐鸣很羡慕舅舅舅妈。
在那一年的七夕节,舅舅舅妈领证了。因为没有钱办婚礼,他们只是请几个亲近的朋友吃了一顿饭,据顾乐鸣所知,那应该是北京城比较好的饭店了。舒云开让朋友们别整那些虚的,好好吃饭,好好喝酒,然后再送上真挚的祝福就行了。所以,他几乎头也不抬,从头吃到尾。他的一个好朋友笑道:“你啊,真是我见过的最饥饿的新郎了。”
“没办法,对我来说,解决温饱是第一要务。”
舅舅虽然很博学,但是生性洒脱,凡事都不怎么计较,因此他的朋友很多。顾乐鸣听说,姥姥后来改嫁的那个男人,在港城颇有些本事,就算后来家道中落了,舅舅也不至于吃不上饭。但舅舅还真就是长期处于饥饿的状态,所以,好朋友的酒席,他几乎从来都不落下;自己的结婚宴,更是吃了个痛快。
请客吃饭的钱是顾乐鸣的姥姥掏的,但是姥姥并没有出现在酒席上。在他俩领完证之后,老人家做了一桌子菜,就他们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在席间,老人突然更咽了,“云开,咱家也就这条件了,我没本事给你大操大办了。要是你不嫌弃,结婚之后,你俩就搬过来住吧!”
“不了。”说话的是舅妈,她温和而又坚定地说道:“我们能申请到单人宿舍,有自己的小窝。如果以后添了家口,房子不够住了,我们再来打扰您。在此之前,我们都能有彼此的空间,我和云开会经常回来吃饭。你不用担心我们,妈妈。”
这一番话,还有最后的那句“妈妈”,又让老太太泪如雨下。